第269章 長風(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033 字 2020-11-17

韓鍾訝然,「怎么被壓得這么狠?」旋又恍然,「又有哪家不開眼,想要開機械廠了?」

關西能生產各色蒸汽機和火車機車的大型機械制造廠有三家,每一家都有平安號和順豐行的入股。加上幾十家小型機械廠所組成的機械聯合會,占據了天下機械產品銷售八成以上的份額。剩下的份額,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將作監轄下的官營機械廠拿走了。

官營機械廠主要為鐵路、軍中和官府提供機械產品。民用產品的市場,全是關西的天下——其實當年為官營制造占據的農具,現在也基本上都是關西造——所以這錢賺得就很開心。

獨食吃得如此之美,機械聯合會當然就不希望有人來分一杯羹,一旦有哪家不開眼,就立刻開打價格戰。之前福建商會曾經想要開設屬於自己的大型機械廠,開並生產最新式的蒸汽機,工廠建到一半,機械聯合會把售價降了三分之一,福建商會一看這價格比廠子建好後的預計成本價都低,投資人一個個都沒了信心。韓岡與章惇商議了之後,又將章家的資本拉進了機械聯合會,在海州合股開辦新廠,這一下子,福建商會再沒人提起自建工廠,價格也隨即漲回去了。

這就是壟斷者的手段。面對奮起直追的競爭對手,直接用傾銷來鞏固市場份額,讓他們無利可圖,甚至血本無歸,以此來震懾後來者。有福建商會在前,事情過去也不久,韓鍾很難想象還有人不開眼的想捋虎須。

「是橫渠書院的一個學生,有了點明,跟會里沒談攏,就帶了技術出去,找了人投資。」

關西的明創造,現在基本上都先在自然學會里注冊專利,然後有的是委托給自然學會授權,並收取權利金。有的則是自己拿著專利去跟人談。談不攏的情況不少,但離開關西找外人的卻不多。

韓鍾一聽就知道是誰了,「是李寶?他找外人了?」

馮從義點點頭,「如果給他起了頭,日後還不知有多少人會跑。所以這一回就做得狠一點,讓他們不敢再逾越雷池一步。」

「他找的誰?何不更狠一點,等工廠辦起來再下手,讓他背一輩子債好了。」

馮從義瞥了韓鍾一眼,「有你岳家,想想還是放放手了。」

韓鍾干笑,他娶得是富弼的孫女。富家越界,反擊一下沒說的,但下死手就不合適了,「多謝四叔。」

「你這一謝,可是值五萬貫哦。跟安福號的這樁買賣,京里面不敢做主,所以還是為叔來走一遭。」馮從義嘆息,「這世道,錢越來越不好賺了。」韓鍾詭笑:「陶朱公親舉玉趾,只為區區一掌之數。侄兒是相信的好呢?還是不信的好呢?」

「小鬼頭倒是越精乖了。的確是有別的事要處理一下。」馮從義瞟了一眼一臉期待的韓鍾,「不過你別多問,還不是對你說的時候。真想知道,寫信問你爹去。」

韓鍾只能一撇嘴。他四叔這么說了,肯定是沒辦法追問了。心底有點不忿,他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還是被當小孩子看。

「還是想想你岳家辦新廠的事。」馮從義岔開話題,起身推開窗戶。夜中的寒氣涌進房中,帶著點刺鼻的氣味,「辦工廠如得金山銀水,眼饞的遍地都是,敢動手的,你岳家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到時候再降價便是了。」韓鍾置氣的說道。

「到時候降價,說得好輕松。」馮從義回頭,「你想過會少賺多少錢,機械聯合會是我們一家的嗎?要用你爹的聲威逼著他們虧錢嗎?」

韓鍾低頭認錯,「四叔說的是,是侄兒錯了。」

馮從義從上頭看著韓鍾的後腦勺,最後搖了搖頭。

「你爹做宰相,卻不用官面上的手段,為什么?不用權勢壓人,這樣人人都服氣,也習慣了。即使上次降價後,我這一回又打了個大折扣,眼看著利潤又要少上百萬,也沒人說要你爹在朝廷里面使使力,下個黑手什么的。」馮從義嘆道,「這就是我佩服你爹的地方,君子有器,執而不用。一旦當真自降身份,就是自陷泥塘,以後就干凈不了了。」

韓鍾安靜的聽馮從義教訓。

馮從義道:「別嫌四叔話多,我們和你爹都老了,這天下日後還得看你們。想想你爹說過的話,一切生消亡,歸根到底,還是適者生存。習慣了舊環境,用慣了老手段,情況變一下,那就完了。所以你們年輕人更不應該固守舊窠臼。」

「過陣子你去把李寶請回來,相信他到時候也接受教訓了。多一個天才,就多一份安穩。為什么現在我把價格降到這么低,還是能賺?就是因為不斷使用新技術,快更新換代。明白嗎?」

「侄兒明白了。」

馮從義嘆道,「日後這家業當是由子鈞你來主掌,你必須得明白的。我們這關西,從地理上說,遠比不上福建。四洋連五洲,有船只,無處不可去。從北海到南洋,全是福建人的勢力范圍,田地,資源,全都不缺,還能往更遠去,昆侖、蓬萊、天竺、泰西,都是好地方。而關西,向東是中原腹地,向北草原,向南高山,向西呢,荒漠。田土擴張得遠行萬里,越西域北庭,才能抵達河中。能支撐起關西的,只有工業。記住了,只有工業!」

馮從義厲聲強調,韓鍾認真的點頭,「四叔的教訓,侄兒一定銘記在心。。」

從韓鍾的眼神中看到了誠懇,馮從義稍覺滿意的點點頭,「為什么你父親願意退下來,不止是因為場面上的話,而是關西諸工廠內的技術,已經趕上京師,新進的匠師也不遜於將作監、軍器監里的老人。」

馮從義感慨道:「京師的官營工坊,如今積重難返。年輕的匠師想要出頭,都會被老人打壓下去。你爹想要大刀闊斧一番,可惜京中各方牽扯,難以使力。」

韓鍾輕笑,「一沾『官』字,便是如此了。」

馮從義搖頭,「這與官營私營無關,跟規模有關,跟經歷有關。船小好調頭。采蓮小舟,手一撥就能掉頭,但五萬石的天鯤號呢?新船好操縱,而舊船呢?等過幾十年,子鈞你們接手的時候,把關西這個群體的局面維持下去,並不比你爹創業要容易。」

見韓鍾陷入沉默,馮從義一笑,拍了拍侄兒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你爹對你的期望可就在這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