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三 王尊德(下)(2 / 2)

「紅毛夷人豈能入我正堂——且讓他們去偏廳侯著!」

轉過頭,這位兩廣總督又對陳耀吩咐道:

「元郎,你且稍等,待我跟那些夷人交涉後,回頭恐怕還有事情要你去做。」

陳耀立即躬身:

「學生隨時聽候調遣。」

…………

然而這一等就是足足兩個時辰,直到日頭偏西,才見上官邁著四方步返回。

王尊德的臉色甚是復雜,似乎帶著幾分高興,卻又有一點緊張的樣子,進門之後並不馬上說話,而是坐在椅子上,微閉雙目,似乎是在養神。

但陳耀卻知道這是上司的老習慣了,只有在遇到重大而委決不下的事情時,王尊德才會這樣閉目思索。這種時候是絕對不能打攪的,所以他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只是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又是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方見上官睜開眼來,眼中精光閃爍,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

「元郎,你還要再去准備一批糧秣,不久之後另會有一批夷船夷兵到來,與我們一同征伐瓊州。」

陳耀面容微變,但還是低下頭去:

「夷船夷兵?是來這廣州府么?敢問思公,數目多少?」

王尊德先是伸出三根手指,但想了想後,又改成一掌:

「他們報的戰兵數目乃是三千,但考慮到船工水手……你且按五千之數預備吧。」

這下子陳耀的臉色終於大為變化,顧不得上下尊卑,他甚至一把扯住了王尊德的袖子:

「五千夷兵?思公,萬望三思啊!這五千夷兵上得岸來,若是他們背信棄義,廣州府怕是不保!」

但兩廣總督只是很平靜的著他,並沒有計較幕僚的失禮動作。

「本官剛才也正是為此而委決不下,西夷多詐,吾亦深知。只是這一次,卻是天賜良機,千載難得……」

王尊德抖抖衣袖,站起身來,了桌上那幅南海地圖,指著圖上呂宋的位置笑道:

「剛才前來與本官會晤的,原來不單單有紅夷人,還有佛朗機人亦在其中。那些髡人也真是會惹事——不知如何,卻將呂宋的佛朗機人激怒到了極處。他們派了一個副酋過來,口口聲聲,竟說是要傾巢而出,情願為先鋒,要將瓊州府踏平,將那些髡人全部挫骨揚灰,方解其恨。」

「西夷狡詐,此言未必可信。」

事關重大,陳耀也顧不上原來不多嘴的信條了,屢屢出言相勸,但王尊德只是微微點頭:

「本官初時亦是不信,但那西夷酋首卻當著本官之面下跪,向其所信奉之天主神明起誓,道此言句句為實……那就頗為可信了。」

陳耀默然,他們廣州府的官員可以說是整個明帝國見識最廣的一批人,對於西方人的虔誠信仰已經有所了解。如果那個西人真是用天主名義起誓,確實不太可能說謊。

「既是如此,他們大可與我軍約好時辰,到時各自進軍好了,為何先要來我廣州府集結,此中是否有詐?」

陳耀又想到一條,所謂幕僚的職責就是提出各種可能性,以供上官參考,所以倒也不怕說錯。

但王尊德則頷首微笑道:

「所慮甚是,然而元郎卻有所不知——他們最初還真是這么提議的,反而是本官要求他們先來廣州取齊。」

「……?」

面對部下不解的眼神,兩廣總督只是嘿嘿冷笑:

「上一次,那些紅夷主動借我軍械,襄助朝廷調兵進剿臨高叛匪之事,元郎可還記得?」

「是,後來介山信中曾有提及,說紅夷隨後也派了大船前往,想要坐收漁翁之利,不過還是給髡人擊潰了。」

「不錯,驅虎吞狼之策,非獨我輩知曉,西洋夷人亦是多智……倘若此番分兵進擊,他們恐怕還會故技重施,等我們拼死拼活之後再來揀便宜。所以本官寧可供他幾天糧秣,也要驅策這些西夷在大軍之前行動!」

說著,王尊德臉上現出得意之色,指著地圖上廣州灣的位置,微微笑道:

「今日業已與其約定:到時夷人之船可入港口補給,但夷軍一概不得上岸。只在船上休息一夜,次日一早,夷船當先進擊,我朝大軍隨後。眼下我廣州府中有精兵數萬,再加上福建水師亦非弱旅,到時候都會布置在港口周圍,以防萬一。只有等夷船全部離開之後,我軍才會登船出發……如此預防,縱使西夷心存不軌,估計也鬧不出什么花樣了。」

見總督已經是腹有成算,陳耀也不再多言,深深長楫下去:

「思公既已考慮萬全,那學生就在此預祝大軍旗開得勝了。糧秣之事,勿須擔憂,學生自會處置妥當。」

王尊德淡然微笑,臉上卻顯出幾分無奈:

「這也是受形勢所迫,方才不得不冒險從事啊……元郎,你最知我,當知此戰只許成功,不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