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九 在廣州(下)(2 / 2)

「鄭兄,我們一直視鄭家為朋友,這從我們履行盟約的態度可以看出來,你顯然也感受到了。而在將來,我們依然可以做朋友,只是到那時候,要保持這份友誼的條件卻不一樣了——鄭兄,我們雙方迄今為止合作的一直很愉快,那是因為我們彼此都很清楚自己的實力與地位。我們所作出的決定,簽訂的盟約,都能符合我們當前地位以及自身能力。」

「然而時勢是會變化的,今天我們覺得對雙方都有利的條款,將來也許會成為約束我們中某一方繼續發展的障礙。我們今天還能夠保持合作的基礎,在將來卻也可能成為反而影響到我們之間關系的絆腳石……鄭兄,你是聰明人,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們瓊海軍……遲早會擴張到你們的地盤上。」

文德嗣非常直率的指出了這個事實,而鄭芝龍也完全沒有受到冒犯的神色,反而顯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過了片刻,方才輕輕嘆息道:

「難道你們當真就容不下一個朋友么。」

文德嗣卻搖搖頭:

「鄭兄,你既然已經研究過我們的決策體制,那么也肯定能看出來:在我們的這個體制中,個人感情因素是很難影響到最終決策的。你已經知道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提出意見,只要沒反對意見便可以轉化為集體決策,那么反過來說——任何受到反對的意見都很難實施,無論它是由誰提出。長此以往。鄭兄,你知道能在我們這個體制中通過的決策,必須要滿足什么條件么?」

鄭芝龍愕然搖了搖頭。文德嗣則半是自嘲,半是嘆息的苦笑了一下:

「利益。只有能夠滿足大部分人利益的決策才會被接受。你剛才有一句話說得很好:沒人跟銀子有仇。但是我們的目光並不短淺。我之所以肯定大集體絕不會同意賣船給鄭家,就是因為這有可能在將來影響到我們的利益。」

在鄭芝龍滿臉詫異的表情中,文德嗣則繼續不緊不慢說下去:

「同樣的,在對未來發展路線的選擇上,只有擴張才是符合我們大部分人利益的路線,因此只有那些贊同擴張的決策才會被集體接受——鄭兄,不瞞你說。就在不久之前,在我們的全體大會上,曾經有人提出過全面收縮的戰略,但是很快就被否決掉了。我們的這個團體將來必然會不斷擴張下去。也只有對外擴張才能滿足這個團體不斷增長的利益需求,這不是任何個人的想法和感情所能扭轉……哪怕是我們這些真正的『短毛』,如果跟不上這形勢發展的大潮流,也一樣會被落下,逐漸在團體中處於邊緣化……」

文德嗣這番演說用了不少現代詞語。鄭芝龍理解起來有些困難,但他依然緊皺著眉頭,仔細咀嚼著文德嗣說的每一個字。而文德嗣的目光則不覺投向廣州方向,那座高聳的天守閣上——那上面也隱隱有望遠鏡的反光,有人同樣在朝這邊看。

「當然了。作為自己人,永遠都有機會。只要他們願意接受大集體的意志,找准自己的定位,隨時隨地都可以回到我們這個團體中。但其他人……」

說到這里時,文德嗣稍稍停頓了一下,而鄭芝龍的耳朵則立即豎了起來。

「如果他們願意接受我們的路線,和我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那我們是非常歡迎的。不管他原來是什么身份,內心抱著什么想法,只要他的行為對我們有益,能夠給我們這個團體帶來利益,我們就會視其為盟友,並且公平而誠摯的對待他,與他共同分享擴張所帶來的利益——在這方面,我們從不吝嗇,相信鄭兄你也能體會到。」

「然而,如果有誰企圖阻擋我們,或是成為了我們在擴張道路上的障礙……哪怕他本身並沒有這樣的意願,哪怕他曾經是我們的盟友……只要擋在了我們瓊海軍的擴張車輪之前。」

文德嗣抬起頭,看著面色蒼白的鄭芝龍,雙手微微攤開,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他還是會被碾碎,這就是資本的力量,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兩人正交談著,忽然聽到腳步聲響,一名傳令兵急匆匆朝這里跑來,在向文德嗣敬禮之後向他提交了剛剛收到的電報。海軍艦船上有專職譯電員,所以文德嗣拿到的電文是明碼。

在看了幾眼之後,文德嗣臉上微微有些色變,但在看到旁邊鄭芝龍的目光後,他忽然笑了笑,隨手將這份電報紙遞給他。鄭芝龍愕然接過,卻並不打開觀看,而是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文德嗣,直到後者笑著點點頭:

「沒關系,至少現在,我們還是盟友。」

於是鄭芝龍打開電文,粗粗閱讀了一遍,臉上也立即同樣顯出了驚愕之色。

「您瞧,鄭兄,我們的一些伙伴即將踏上遼東土地,馬上就要去與滿洲韃子交戰了,而我本人很快也將加入其中。大明也許會為此很高興,但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們其實並不是為了大明,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仰頭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並把杯子用力砸到甲板上,文德嗣看著那玻璃杯碎成無數晶瑩剔透的破片,方才淡然一笑:

「大擴張已經開始,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大明不能,西洋人不能,滿洲韃子——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