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三 君前奏對(下)(2 / 2)

見皇帝仍在沉吟,老錢卻又笑道:

「這幾日總有閣老尚書家的車轎,天天停在寒家門口,一停一整天,已經是引來了不少物議。以後若是吏戶兵工四部連同地方高官齊至,臣恐怕連錦衣衛都要上密奏了。」

這句自嘲笑話果然讓皇帝和旁邊周延儒都笑起來,就連站在門口的曹化淳曹公公也很應景的笑了幾聲以示捧哏。而錢謙益瞥了他一眼,又開口道:

「此事干系甚廣,銀錢數目也甚大,且與外朝內廷皆有牽扯。臣這幾日聽瓊鎮之人說起,他們那邊舉凡有牽扯到大筆銀錢之事,必要從中樞派出人員全程監督,名曰『財政監管』,以防情弊。臣以為此等大事,陛下乃是最終決斷之人,卻只能枯坐宮中,依靠他人轉述了解進展,恐怕不太妥當。故此臣再奏請陛下派遣左近之人,坐於禮部旁聽,以備咨詢。」

這句話一說出,崇禎皇帝朱由檢當即就是一臉的大喜過望——他當政之初也是聽了文官的話,覺得太監很不好,加上魏忠賢一案的牽連,曾下令將各處鎮守太監盡數撤銷。然而冷酷現實很快教育了這位天真的皇帝:「廷臣競門戶,兵敗餉絀,不能贊一策」——原來文官集團也不是啥好鳥!

於是自崇禎四年起,朱由檢又開始大肆向各處派遣中官內臣督察工作。此舉當然招致了文官集團的強烈反彈,先是專門負責上諫言的十幾名給事中上書,然後便是吏部尚書親自帶著百官一起站出來進諫,引經據典,文章寫得無比精彩。

然而年輕氣盛,而且還不怎么會跟人打交道的崇禎皇帝卻跟他們說了句大實話,可也是心里話:「苟群臣殫心為國,朕何事乎內臣。」——我不是沒給過你們機會啊,可你們把精力全用在內斗上了。如果你們這幫文臣真要能一心為國,我又何必去依靠家奴!

實話是最傷人的,因為崇禎皇帝這句話指出了那幫文官的本質,而且還是他們無法改變的本質——哪怕再讓這群人********,回到天啟初年時「眾正盈朝」的狀態下,他們接下來肯定還是會搞黨爭,會搞黨同伐異,最後逼得皇帝不得不再重新扶植一個魏忠賢出來壓制他們。

於是皇帝的意志終於得以貫徹,許多地方和部門都重新出現了鎮守太監的身影。但文官集團和天子之間的關系肯定也好不了啦——老板已經擺明不信任員工了么,要派家奴來監督,這讓大家還怎么愉快做朋友呢?在翰林院,督察院,六科給事中這些年輕人較多的單位,對天子信用中官的彈劾與抨擊幾乎成為了日常話題。其它部門也許沒那么多牢騷,但是卻都在默默的行動著——從此但凡有事情沒做好,便統統推到太監頭上,說是他們壞了事。有些確實是事實,有些則就未必。不過文人在輿論方面的優勢,使得他們總是能將話題引到這方面的。

時至今日,在皇帝寶座上坐到了第七個年頭的朱由檢雖然已經比原來成熟許多,可他畢竟還只是個只有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很容易受到外界評論的影響。外面眾口一詞,都說皇帝大肆任用中官乃是昏君之兆,他心中當然不會舒服,但同時也感到很委屈——自己又何嘗不知道太監中頗多賤人,被閹割的奴才能和自小束發讀書的兩榜進士相比嗎?自己難道不想在歷史上留下君臣相得的佳話?可沒辦法啊——你們這群文官所向往的「清平之世」,最好是聖天子垂拱而治,把管控國家的權力盡數交到你們手中才好。哥哥天啟前期倒是這么做了,結果卻是薩爾滸大敗,建奴崛起,遼陽沈陽陷落。自己剛登基的時候也嘗試過了,結果是讓建州兵打到了北京城下!這天下可是我老朱家的,有誰家主人能看著管事下仆肆意糟蹋家業卻無動於衷的?

這次對於和瓊海軍的談判,皇帝心中是極為關切的,對於其中情況當然是越早知道越好,了解的越詳細越好。周延儒遞給他的奏報再怎么詳細客觀,在多疑的皇帝心目中,總覺得這幫文臣肯定隱瞞了許多。可談判是在大臣私宅中進行,他也不好說公然派個太監去人家內宅里坐著,或是讓錦衣衛或東輯事廠的人去刺探大臣後院——畢竟這不是魏忠賢時期了,他手下也沒那等人才,於是只能忍著。

故此先前聽老錢說要把談判地點挪到禮部大堂去,心下便是一動,只是想到這樣安排是否會把短毛身份提得太高,才有些猶豫。但隨即居然聽錢謙益主動提出可以讓內侍去旁聽談判,這下子可就再無猶疑,當即點頭道:

「卿之所言,甚是穩妥,就這么辦吧。」

旁邊周延儒臉色不太好看,但人家禮部尚書兼地主自己這么要求,皇帝又當場同意,他也沒有反對的余地,只能跟著行禮,然後一同退出武英殿。

在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前頭周延儒先出去了,後面錢謙益經過跨門檻時,旁邊曹化淳卻伸手替他撥了下門簾,說一聲您當心,錢閣老便笑著道了聲謝——於是兩人不動聲色的對望了一眼,各自暗暗點了點頭,顯然是明白了對方的想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