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六 各自的對手(下)(2 / 2)

短毛這種四輪大馬車乘坐舒適,裝飾奢華,但人家開出來的價格也是絕對豪華——最普通的配置都要上千兩銀子,京師里一套標准的四合院都未必能賣到這個價。周延儒也是想著要跟錢謙益別別苗頭,又想和短毛拉近些關系,才狠狠心決定買上一架——作為大明首輔,接受些人情往來很正常。但價值上千兩銀子的東西,又是短毛開的店鋪,他原也沒指望占什么大便宜,能給個高點的折扣就不錯了。

然而當他前腳簽下訂單,後腳讓管家去繳錢時,那位陳大雷陳總經理卻親自跟周府管家見了面,告訴他按貿易公司的規矩,周首輔這樣的名人肯用咱們的馬車,那本身就是對咱們產品最好的宣傳了。說起來還是我們占了周首輔的便宜,所以這車價可以作為宣傳費用沖抵掉,就不必另外支付了。

那管家一聽不用付錢當然最好啦,回來向周延儒一匯報,後者也是暗暗心驚——都說短毛桀驁不遜,一味依仗強勢而不知禮數,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這樣么,該放軟身段走人情的時候人家可一點都不糊塗啊。

而且短毛這幫人說話行事還真是直白到了極點,連行賄都能找出個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出來——充抵宣傳費用?哈哈還真說得過去——以老夫的身份威望,日常起居都坐短毛的車,勢必會引來許多效仿者,不就是幫他們做了回活招牌么?不問他們收錢就算客氣了,當然不必再償付車價。這事兒就算鬧到御史台前都有理啊!

即使真有人指責短毛借此行賄也不怕——因為並不是所有高官都享受到這種待遇。可憐的溫體仁溫老爺又一次不幸被當作了反面對照組——他也同樣派管家去瓊市坊里訂購馬車了,然而人家彬彬有禮卻又非常堅決的告訴他:由於當前下訂單的人太多,作坊那邊實在來不及做,所以暫時無法接受貴府的訂貨……您問要等多久?恩,也許兩年,也許三年,說不准!

可憐的溫府管家在瓊市坊里拿著銀子居然都花不出去!即使他當場發飆把那個小掌櫃——瓊市坊里稱為「客戶經理」的年輕人給罵了個狗血淋頭,人家也只是靜靜站在那里,任憑唾沫星子噴在臉上都不帶擦一下的,態度絕對好,可就是拒絕跟他溫府做生意。

溫體仁也是堂堂閣老啊!而且勢力不小,當初可是差點把周延儒掀下馬自己做了首輔的。後來雖然功虧一簣,可其余威猶在,朝堂之中都沒人敢這么挑釁他,更何況是一戶商家!若是換了大明本朝的商戶,無論他有什么背景什么靠山,敢這么跟當朝閣老炸刺兒,不要說在京師里絕對待不下去,牌匾字號肯定給砸掉,就連身家性命都休想保住!

但瓊市坊卻偏偏是那個唯一不怕溫閣老的例外,人家甚至都不用玩硬的——如今********王承恩有事沒事就愛往這里跑,就指著這里的貨物幫他繼續在宮廷里收攬人情呢,你想試試看讓王大總管不痛快么?

所以那溫管家也只能在嘴上罵罵咧咧一番。然後氣呼呼回去了,而溫體仁得報後也同樣氣得傻了,居然當面問那管家:

「我有做錯過什么嗎?」

——他跟短毛沒仇啊!就算在朝堂上時不時跟錢謙益唱個對台戲,那也多半是秉承周延儒的授意,屬於明朝官員內部的斗爭而已。真正實際牽扯到短毛的政策,他可從來沒從中壞過事。錢謙益不過一介文人,當真就是那么英明神武,事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且不說溫體仁在家里是如何的咬牙切齒,怒發如狂,外面又是如何將此事哄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連天橋說書的都給編排上了。但周延儒在聽到此事時,心中卻是暗暗驚嘆的——不捏軟柿子,要干就干閣老!說明短毛完全清楚自己的實力有多強,拳頭有多硬,連他都忌殫三分的溫體仁在短毛眼中居然只是個拿來立威的活靶子!

然而除了那位倒霉的溫閣老,短毛在和包括他在內的大多數朝廷官員交往時,偏偏卻又很能放下身段,該給的好處,該讓的利益,毫不戀棧就拿出來。且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好東西,實在到讓人難以置信——錢謙益的發跡便是最大實例,而他周延儒才不過稍稍表露了一下向對方靠攏的想法,便立即得到了價值千金的回報。

如此軟硬兩手兼施,天下間有誰能抵擋?周延儒在先前的談判中覺得短毛中樞派出來的這幫小年輕,雖然個個聰明外露,可性格大都輕佻,又多半缺乏城府,就算他最看好的那個林漢龍,也至少要經過十年磨練,才能勉強算得上大明首輔眼中的「可造之材」。

可從馬車這件事上,短毛商鋪所表現出的老辣圓融,綿里藏針卻是精明冷靜到讓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莫非短毛中最優秀的人才竟然不是從政而是從商的?他們派來與大明朝廷談判的這批人,仍然並非髡人中真正的權謀之士么?這可也太狂妄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