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聖君已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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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房玄齡內心怎么吐糟,此時也只能耐著性子道:「陛下,長安已亂成一鍋粥了。」

李世民卻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如何說?」

「百官們都言陛下行事輕率。」房玄齡很小心的遣詞。

可見李世民不為所動的樣子,他便曉得自己說得太輕,難有效果,於是咳嗽一聲:「甚至還有人說,陛下與那隋煬帝,並無二致。」

這話夠嚴重了吧,可李世民居然還是沒有為之所動。

他手輕輕地拍著案牘,打著拍子,而後他深深地看了房玄齡一眼:「是說私訪之事?」

房玄齡有點搞不懂李世民這是什么反應,口里道:「是有一些是說私訪的事。」

李世民則是繼續問「還有說什么?」

「還有是關於高郵鄧氏的事。」房玄齡道:「他們都說鄧氏有罪,可即便有罪,誅其首惡就可,如何能禍及家人?即便是隋煬帝,也不曾如此的暴虐。現在三省以下,都鬧得很是厲害,上書的多如過江之鯽……」

隋煬帝這樣的話都出了口,本以為愛面子的李二郎會勃然大怒。

李二郎卻道:「朕就算做隋煬帝,誰又敢反?」

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視一眼。

此次去了江南,陛下的性情好像變了不少啊。

其實對於房玄齡和杜如晦而言,他們最震撼的其實並不只是陛下誅鄧氏滿門這樣簡單,而是拿下了越王,要將越王治罪。

陛下對兒子還是很不錯的,這一點,房玄齡和杜如晦心知肚明。

尤其是太子和李泰,陛下對這二人最是上心。

現在李泰被拿下,再加上那鄧氏,這顯然……陛下有某種不可言說的打算。

這也是房玄齡不輕易上書彈劾的原因。

畢竟大家都在罵,我房某人罵一罵又怎么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嗎?

可陛下此舉,分明帶著詭譎,而此時與陛下奏對,很明顯,陛下的話里別有深意,他覺得他是猜對了。

於是房玄齡道:「陛下,此事令清議震動,百官們議論紛紛,鬧得很是厲害,若是陛下不好好安撫,臣只恐要滋生事端。」

李世民微笑道:「那么房公對此事如何看待呢?鄧氏之罪,房公是有所耳聞的吧。」

「鄧文生可謂是罪大惡極。」房玄齡先下評斷:「其罪當誅,只是……」

李世民眯著眼,打斷了房玄齡的話,道:「只是他的族人無罪嗎?那朕來問你,那鄧文生巧言令色,蠱惑李泰,勾結官府,殘害百姓,犯下這些罪孽,最終為的是誰人?」

「又是誰從中牟取了好處,得以錦衣玉食?」

房玄齡一時語塞,他當然清楚,有了好處,同享的就是鄧氏的那些親族。

不過話雖如此……

房玄齡卻道:「只是陛下……」

李世民擺擺手,看了一眼房玄齡,又看看杜如晦:「朕與兩位卿家相得,所以才說一些掏心窩的話。禍不及家人,這道理,朕豈有不知呢?那鄧文生的親族之中,難道人人都有罪?朕看……也不盡然。」

李世民說到這里,語氣緩和下來:「因而有的人說這是濫殺無辜,這也沒有錯。濫殺無辜四字,朕認了。若是將來真要記了史筆里,將朕比作是隋煬帝,是商紂王。朕也認!」

房玄齡和杜如晦心里一驚,不對呀,陛下平日不是這般的啊。

二人便都不做聲了,都知道這里頭必還有後話。

只見李世民隨即怒不可遏地繼續道:「可是鄧氏非要族滅不可,這與他的親族是否有罪沒有關聯。你們可知道他們是如何的魚肉百姓?為了保自己家的田地,害死了不少無辜的百姓?他鄧文生的親族便是親族,那高郵縣的小民,他們就沒有父母妻兒的嗎?他們就沒有親族的嗎?他鄧文生知道什么叫痛,小民們就不知何為痛嗎?朕此去高郵,所見所聞,俱都觸目驚心。朕親見道旁的枯骨,也親見那浮在水窪里的女嬰屍骸,為了給他們修河堤,老婦沒了自己的兒子,卻不得不被差役逼迫著上了河堤,一個老婦,家里還有新婦,新婦懷有身孕,他的丈夫和兒子們盡都死了。」

「朕之所見,其實也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為何別人可以痛失家人,為何他們在這世上苟延殘喘,如豬狗一般的活著,吃糠咽菜,承擔稅賦,負擔徭役,他們受這鄧氏的欺凌,卻無人為他們聲張,只能含淚忍受,他們全家死絕了,朝中百官也無人為他們上書。」

「這是千千萬萬人的血淚啊,可是這朝中百官可有說什么嗎?迄今為止,朕沒有聽說過有人上言此事。這天下只有一個鄧氏殘害百姓的事嗎?朕登極四年,這四年來,天下數百州,為何沒有人奏報這些事?他們的家人死絕了,有人為他伸冤嗎?」

「所以……」李世民死死地看著房玄齡,一臉威嚴地繼續道:「朕不在乎濫殺無辜,亂世當用重典,若是清平世道,固然不該禍及無辜,不能隨意的濫殺,可鄧氏這樣的家族害民如此,不殺,如何平民憤?不殺他們,朕就是他們的幫凶。朕要讓人知道,鄧氏就是榜樣,他們可以害民,可以破家。朕照舊可以破他們的家,誅他們的族,他們橫行霸道,可以惠及家人。朕就將他們統統誅盡。」

說到此處,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房玄齡一眼:「朕乃天下萬民的君父。而非幾家幾姓之主。若是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朕憑什么君天下呢?」

房玄齡和杜如晦頓時聽得膽寒,他們很清楚,陛下的這番話意味著什么。

只是此時,他們發現自己詞窮了,此時還能說什么呢?陛下去了揚州,那里的事,陛下是親眼所見,他們就算想要反駁,又拿什么反駁?

房玄齡便嘆了口氣道:「陛下愛民之心,臣能感同身受,只是……此事的後果……」

「做任何事,都會有後果。」李世民顯得很平靜,他的眼底,仿佛是汪洋大海一般,顯得深不可測,他隨即道:「可朕乃天子,這大唐的基業固然還不穩,可朕既已君天下,為天下萬民父母,若只是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那么這天子,不做也罷。」

「這天底下,有多少的天子,不多朕這一個,也不少朕這一個,朕回來的路上也曾動搖過,可只是腦海里一浮現那死嬰,想著那可憐的老婦,便再無動搖了。這樣的百姓,這樣的萬民,天下觸目驚心到這樣的地步,朕還能在這太極宮中,稱孤道寡,聽這百官稱頌朕如何的聖明,還能放縱鄧氏這樣的人,殘害百姓,膽大妄為,卻對此不聞不問,只求鄧文生這樣的人,一面如饕餮一般的貪婪無度的蠶食百姓的血肉,一面受他們的追捧,做那所謂的聖君嗎?」

說罷,李世民站了起來,他目光幽幽地盯著殿中的燭火,那燭火在搖曳著,映射在他的眼底,良久,他才慢悠悠的說了一句話:「從今日起,聖君已死!」

「臣……明白了。」房玄齡內心復雜。

杜如晦在旁,也是一臉動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