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曬書和門神(2 / 2)

桃花 烽火戲諸侯 3118 字 2020-09-04

小院種植有一棵枇杷樹,樹下有石桌石凳,陳青牛坐在凳子上,傀儡爬出袖子,在石桌上繞圈轉,像是在巡視領地,好奇問道:「那幾頭鬼物都敢露面挑釁你們,為何不順便收入煉妖壺或是招魂幡?」

原來剛才進入院子後,隔壁那棟宅子竟然有淡淡的妖氣浮動,在高牆上探頭探腦打量兩人。

陳青牛隨口道:「好比你剛搬到一個新地方,街坊鄰里跑出來瞧瞧你,你就要一拳砸死他們?沒有這樣的道理吧。」

它氣笑道:「陰陽相隔,生死之別,怎能算街坊鄰居?!」

陳青牛仍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反正只要別有殺心惡意就好,那就大家相安無事。我又不需要以此積攢功德,浪費那氣力做什么。」

它望向西邊的高牆,疑惑道:「此地煞氣痕跡分明很重,不知為何,陰氣穢氣卻不多。」

陳青牛響起那座小寺廟,「會不會是離寺廟近的關系,或者有得道高人在這里做過法事?」

陽間陰間的區分,地上地下之分,大致符合,但並非絕對吻合。陽間也有許多被老百姓稱為鬼屋陰宅的處所,更不用說那些血流千里的著名古戰場,以及生人勿進的墳塋荒冢了。

這條回頭巷就屬於適合陰物寄居的地方,當然活人久住於此,也不會有太大問題,除非是那種本身福運綿薄、命理搖晃、陽壽不長之人,才會被這點陰氣傷到本元。

它想了想,搖頭道:「不像,倒像是活人使然,以一身陽氣沖洗掉大部分惡煞,其余留下的,興許都是沾有因果而執念不去的鬼物。」

陳青牛頓時來了興致,「如果屬實,咱們可就等於是撿著漏了。涼州城那邊不好說,這鐵碑軍鎮若有好的修行胚子,只要不是那儒家的讀書種子,都不至於有人跟我爭吧?」

它閉上眼睛,然後呆滯片刻,狠狠跺腳。

陳青牛納悶道:「吃錯葯了?」

它舉起手臂,悲憤欲絕道:「我如今連手指都沒有,如何能夠掐訣算卦?!」

就在此時,他們聽到對門院落里的讀書聲,嗓音稚嫩也清朗。

書聲琅琅。

是一位少年讀書郎。

彩繪木偶灰心喪氣道:「偏偏是一位讀書種子!」

陳青牛納悶道:「難道那對姐妹,還有個兄弟?有空得好好查查。」

它想起一事,讓謝石磯摘下行囊放在桌上,其中一具傀儡是棋待詔,坐姿,棋墩棋盒都擱放在腿上,以絕妙的鑲嵌方式穩固住位置,不至於散落。

只是陳青牛一直把那兩只小棋盒,視為裝飾品,以為是實心的木頭而已,不曾想在它小心翼翼撬開一只盒子的蓋子後,露出了一整盒瑩白如雪的棋子。

棋盒已經足夠袖珍,一盒棋子又裝有一百零百八顆,可想而知,一粒棋子要精微到何種程度。

它獻寶道:「知道是什么材質的棋子嗎?」

陳青牛直切要害,「很值錢?」

它伸手作扶額狀,一腔熱血都被冷水澆滅,「庸俗!俗不可耐!」

陳青牛不以為意,身體前傾,眯眼仔細打量那盒「堆積如雪」的棋子,仍是興致勃勃問道:「到底估價如何?」

它雙手捧住棋盒,鄭重其事道:「事先說好,它歸我!」

陳青牛呵呵一笑,只是彎下腰,去行囊里翻找書籍,念念有詞,「在哪呢?」

不用說,是在找《禮記正義》。

彩繪傀儡頓時吃癟,冷哼一聲,「大隋有條鰲江,相傳很久之前曾經有一對雄雌真龍蟄伏其中,一黑一白,最後不知為何相繼隕落,兩根真龍『逆鱗』又被大隋朝廷獲得,下令皇室工匠制成了兩盒棋子,各一百零八顆,不但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寶,湊成黑白一對的棋子,用以手談對弈,尤其是寓意之佳,堪稱舉世無雙,更是使得那兩盒棋子價值連城……」

陳青牛匆忙打斷道:「等等,什么叫『那兩盒』?」

木偶也就是翻不了白眼,否則一定給這位陳仙師狠狠來一次,它提高嗓門,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這么大的棋盒,你能從中拈子落枰啊?!來,陳大仙師,你老人家來給奴婢演示演示!腦子給門板……」

陳青牛緩緩拿起那只裝書的木盒。

木偶的冷嘲熱諷,立即戛然而止。

一本一本書籍被陳青牛拿出來,小心攤開,放在石桌桌面上,木偶被擠壓在「最後一方凈土」上,捧著棋盒,一聲不吭,自顧自委屈幽怨。

暮春時分,陽光和煦,一個沒讀過書的年輕人,在異鄉的小院里,曬起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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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只就五本聖人典籍而言,只要不被陳青牛刻意從書頁里牽引出那股浩然正氣,木偶便談不上畏懼深重,只是生性不喜而已,就像俗人在路上見著了蛇鼠,會繞開,若是實在繞不開的時候,就會有些惡心。

陳青牛突然記起一事,站起身對謝石磯說道:「我取個七八兩碎銀子,拿去給對面。你接著收拾一下屋子。」

木偶嘀咕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生怕對門隱藏著大隋刺客,就要去探探底,才能放心,直說便是,找什么蹩腳的借口啊。天底下誰都可以大手大腳,唯獨你陳青牛,這輩子都不會做那善財童子。」

陳青牛伸出手指點了點它,後者立即閉嘴。

陳青牛拿了銀子後走出院子。

他這趟出行塞外,陳青牛沒打算大手大腳開銷,除了自己那袋子金粒子不算,謝石磯行囊里就只有五塊金錠和十塊銀錠,和一袋子碎銀,加在一起約莫是九百兩紋銀的黃白家當,這些出自藩邸財庫的紋銀,或者說是雪花銀,折算的時候又會有一定溢價,市井老百姓用錢,用到金銀的機會不多,除了購置宅邸或是大宗買賣,都只是用制錢,一兩銀子一千文,但是銀子如果成色足夠好,能當一千二百文錢用。所以其實陳青牛等於大概手里握著千把兩銀子,只要不是京城和那幾個出了名繁華的州郡,最多四五百兩銀子,就能買下一棟不錯的宅院。這與身為白馬郡的將種陳氏子弟,身價相當,而且畢竟官場打點和人情往來,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

范夫人提出過一個觀點:仙家修行,既要修力,也要修心,兩者兼備,修心又分兩種,山上修一個「修為」,山下修一個「人心」,山上修「登天梯子,我上得去」,山下則是修「紅塵泥濘,我出得來」。只不過范夫人也坦然自曝其短,說自己在俗世里摸爬打滾的時日太久,出世太少入世太深,以至於淪落到「下得去起不來」的尷尬地步,使得數十年修為,沒有方寸進展,所以在蓮花峰逐漸淪為嘲笑譏諷的對象。

對於范玄魚在蓮花峰的早期境遇,陳青牛進入觀音座後就有所察覺,女子善妒,試想偌大一座蓮花峰皆是女子,可想而知,戳脊梁骨的言語,絕對不會少,其實把白蓮范玄魚私下罵做「范老鴇」的女子修士,不在少數。

木板彩漆門神,如無意外,應當是桃木質地。所刻兩尊門神,皆一身戎裝,甲胄庄嚴,金麟熠熠,怒目而視,扣獅蠻腰帶,背後綉彩霞祥雲。

陳青牛有些驚訝。

其實之前就注意到了,否則他也不會多此一舉來送銀子,但是真當他近距離觀看,仍是有些驚艷的感覺。

就像土雞窩里出了只金鳳凰。

只不過可惜的是,這對門神早已「精氣腐朽」。

朱雀王朝如今不論是豪門大宅,還是小門小戶,多用紙質門神,一年一換。

既能增添佳節喜氣,還能顯擺。至於能否真的震懾邪穢鬼物,老百姓其實也就是圖個安心。

門神分三種,文武與祈福,其中書香門第往往張貼武門神,將種門庭則喜歡貼文財神,文武互濟,是朱雀王朝朝野上下,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而祈福類門神,多是小戶人家,所繪圖案五花八門,求子求財求長壽,各有不同的門神圖案,州郡縣城的集市上,年前時分,都會將各色門神彩紙當作一種年貨出售,價格高低,按照畫匠名氣大小而定,也會有一些寺廟道觀,專門會有擅長丹青的僧人道士,精心繪制十數幅,然後免費贈送給一些大香客。

比如京城最大的兩座寺廟和道觀,那條住著數十戶黃紫公卿、朝堂重臣的青雲街,幾乎每年到了年關,都會開始讓家家戶戶的嫡系弟子,去寺廟道觀「請門神」,極為看重。

桃木門神之外,還有青獅鋪首銜環。

陳青牛緩緩伸出手掌,拍打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