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日月山庄(2 / 2)

同歸 語笑闌珊 4644 字 2020-09-05

「驅鬼邪,相傳在入墓時帶著魅妖,便能換得來去干凈,不會被厲鬼纏身。」邱子風道,「再想起曾見過的紅蓮盞,我知道這件事的最終目的不單單是我,不單單是鳳鳴山庄,而極有可能是那傳聞沸沸揚揚的冥月墓寶藏。」

陸追道:「二少爺的確心思縝密。」

「心思縝密只能發現端倪,卻無力解決。」邱子風道,「大哥瘋了之後,我曾猜測或許是母親給他洗腦失敗,導致人瘋瘋癲癲,不過也沒什么證據。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此時恰好聽到探子來報,說陸公子與葉谷主一行人來了梧桐鎮。」

岳大刀在旁插話:「可為何邱老夫人會答應,甚至還親自攔路相迎?」按照常理,難道不該盡力推脫才對。

邱子風看了眼陸追。

陸追道:「若那冒牌的邱老夫人最終目的是冥月墓,自然是想要我的。」且不說江湖中七七八八的傳聞,哪怕是拿自己當個入墓時的向導,也聊勝於無。

邱子風道:「我猜也是如此。」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他說,陸追也能推測個七七八八。

這一家人各自都懷有不同的心思,有人想要借自己進冥月墓,有人想要借自己查明真相,也有人想借自己救人,總歸無論最終目的是什么,途徑倒是出奇的一致。

陸追道:「那食金獸呢?」

「這我當真不知道。」邱子風道,「應當是大哥暗中養的,待他醒來後再問吧。」

葉瑾聞言去了隔壁,又往嘴里多塞一把葯。

邱子辰眼皮子顫抖兩下,總算是醒了過來。

葉瑾在他面前晃晃手:「還清醒嗎?」

邱子辰眼神木然。

不應該啊,按理說那兩把葯吃下去,體內的蠱該死一大半才是。葉瑾擼袖子,掀起他的眼皮又看了半天。

邱子辰又暈了過去。

葉瑾:「……」

陸追在旁安撫:「不急不急。」

葉瑾「嘩啦」抖開一包銀針。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邱子辰醒倒是醒了,卻失憶了,完全想不起來先前的事情,甚至不知自己是何人。

……

裝的還是真的。葉瑾心底狐疑,圍著他來回打量。

邱子辰一臉惶恐縮在角落,看著滿屋子的人。

陸追想了片刻,將葉瑾拉了出去,將自己那日看到他耳後圖騰紋身的事說了一遍。

葉瑾奇道:「一模一樣?」

「的確並無差別。」陸追道,「所以我猜他應當不是裝的,而是被洗掉了記憶。」

「可我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這類蠱毒。」葉瑾道,「先前聽你說,我以為是只有冥月墓才有。」

「或許當真是只有冥月墓中才有。」陸追道,「別忘了,那食金獸也曾在墓中出入。」

「那這反而好事了,」葉瑾道,「我若能治好邱子辰,豈不是也就能治好蕭瀾?」

陸追道:「多謝。」

葉瑾:「……」

我就是假設一下,先不要謝。這玩意聞所未聞,心里沒底。

兩人說話間,阿六出門愁苦道:「這位邱家的大少爺,像是當真什么都想不起來了,而且還有些傻了吧唧,多問兩句便嚶嚶哭起來。」也不知是什么毒蠱,忒缺德。

陸追:「……」

這回換葉瑾安慰他:「我治病,後遺症也是會一並看好的。」很負責,並不會砸江湖第一神醫的招牌,更不會讓那冥月墓的少主人也嚶嚶哭泣起來。

陸追道:「嗯。」

而那假冒的邱老夫人,在一個時辰後也醒了過來。剛睜開眼,一大桶冰水便嘩啦啦當頭澆下,人也被踉踉蹌蹌拖到了院中。

春末子夜,也是極冷的。小風一卷,上下牙磕得如同打鼓。

邱子風道:「我娘在哪里,你又究竟是誰!」

看著周圍一圈人,那冒牌貨自知不會再有活路,倒也干脆:「如我說了,可否給個痛快?」

邱子風道:「好。」

「你娘已經死了。」那人道,「可我並未虧待她,早已同你爹合葬了。」還有半句話沒說,只是為了做這十成十相似的面具,用蠟油倒模時不慎將她的臉給毀了。

邱子風面色陰郁,寒意可殺人。

「我本是冥月墓中一個奴仆,連名字都沒有。」那人斷斷續續說著,面容在四周熊熊火把下,扭曲得令人心悸。

在多年前的一天,一個怪人出現在他面前,問他想不想擺脫這乏味而又無趣的生活。

「我說想,他便帶我出了墓。」那人繼續道,「他說他叫蝠,已經在這世間存活了數百年。」

強占宿主之法並非人人能用,為確保萬無一失,蝠先帶著他隱在暗處,將邱老夫人的姿態學了個*不離十,後方才趁著邱老庄主出殯之際,讓他易容搶奪了邱老夫人的位置——並且在不久後喬裝成道士上門,日日與之密談。這樣往後即便再有人覺察出異常,也只會往悲傷過度,或者邪教洗腦的方向去想。

而事實證明,蝠的眼光的確不算差。這無名氏雖說只是個守墓人,卻武功不弱,甚至有著極其驚人的學習能力與記憶能力,就連最貼身的婢女,也未覺察出太多異樣,只覺得嗓音粗啞了些——但在庄主去世時,老夫人日日以淚洗面,落下了病根也難免。

「為何偏偏是我家?」邱子風問。

那人答:「因為紅蓮盞在鳳鳴山庄中。」

陸追與陸無名對視一眼,這世間一共只有兩個紅蓮盞,照他所言,冥月墓丟失的紅蓮盞原來是在鳳鳴山庄中?

「十余年前,蝠得到了紅蓮盞。」那人道。

陸追微微皺眉,十余年前自己聽聞冥月墓紅蓮盞失竊,帶人趕過去時密道中已血流成河,因此被蕭瀾記恨數年,原來卻是蝠所為?

「他當時也受了傷,帶著紅蓮盞昏迷在路邊,卻恰好遇到了押鏢路過的邱老庄主。」那人繼續道,「或許是以為蝠已經死了,所有財物連同紅蓮盞一起,都被他撿走了。」

邱子風:「……」

「當時蝠奄奄一息,只能眼睜睜看著人遠去,不過卻記住了鏢局的名號。」那人道,「在養好傷之後,他想盡辦法往山庄中闖了無數次,都未能找到紅蓮盞,便想出這個辦法,利用山庄女主人的便利來搜尋。」

而在順利入主鳳鳴山庄後,兩人又設下計謀,挑選不務正業武功稀松的邱子辰,想將他慢慢變成傀儡。

「我也不知蝠用了什么法子,那邱家大少爺很快便服帖起來。」那人道,「我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有時甚至連開始對蝠頤指氣使,我原以為蝠會生氣,可他並沒有,反而很高興,說喜歡這種性格的人,還將自己先前的事情說給他一個人聽。有時邱子辰恢復了本性,怯懦而又吊兒郎當起來,他反而大光起火,對他又打又罵。」

說完之後,那人緩了緩,又道:「總之他二人就像兩個瘋子一般,今天你凶,明天我凶,一起謀劃著要成大事。邱子辰的胃口越來越大,瘋魔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提醒過蝠,這樣遲早會出事,可他不聽。」

邱子風面色漠然,一直在沉默聽他說話。

「後來果然,邱子辰很快就瘋了。」那人又道,「狂躁咆哮,又咬死了自己的丫鬟,蝠這才開始後怕,又替他將蠱蟲取出來了一些。」

「邱子辰便又恢復了正常?」陸追猜測。

「時好時壞。」那人道,「蝠經常會消失,不過他會傳消息回來,這回也是他讓邱子辰裝瘋,讓我想盡一切辦法,趁此機會綁了陸公子。」

陸追道:「只有這一個目的?」

那人頓了頓,又道:「還有,即便不能綁了陸公子,也要設計利用陸公子的手,除去二少爺。」

邱子風冷笑一聲。

「當日托盤中那些出自冥月墓的寶物,也是蝠給我的,目的便是引誘陸公子上鉤。」那人接著道。

而在陸追一行人住進山庄後,所謂邱子辰吃了邱老夫人,邱老夫人毒發,自然也是計謀的一部分,好將所有的疑點都引向邱子風。這樣一來,即便陸無名等人不出手對付邱家二少爺,那在陸追被綁時,也不會懷疑到卧床不起的邱老夫人與邱子辰身上。

陸追問:「紅蓮盞在何處?」

「在蝠手里。」那人道,「原本是藏在後院一處廢舊佛堂的,我發現後便取出放在自己屋中,後又給了蝠。」

這句聽著不像假話,陸追又問:「那蝠究竟是何來歷?」

「我只知道他出自冥月墓,至於具體來歷,他只同被蠱毒操控的邱子辰說過。」那人搖頭,「我不知道。」

燈籠中蠟燭燃盡,熄了三兩盞,院中愈發黑暗起來。

那人道:「我只知道這些了。」

邱子風抬手,讓人將其暫時抬了下去。

空氣又冷又悶,無人說話時,連呼吸也是壓抑的。

陸追道:「可要去接三少爺回來?」

「讓他在外頭好好安生兩天吧。」邱子風道,「家中亂麻一片,先規整好再說,三弟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里,我得想想要怎么同他說。」

陸追點頭:「也好,今日大家都累了,就到此為止吧。」

邱子風道:「多謝。」

陸追道:「二少爺節哀。」

「我會替娘親報這仇。」邱子風道,「罷了,我先送諸位回去。」

一行人一路無話。在寒風中站了太久,回到小院後,陸追一連喝了三杯熱水,身上才暖和回來。

岳大刀終於有機會問:「公子是何時覺察出異常的?」

「那人從井中躍出時,腳上所穿鞋靴有一處污漬,同我先前在邱子辰床邊看到的一樣。」陸追道。

阿六遺憾:「真是可惜了。」紅蓮盞與食金獸原本都在這山庄中,只可惜一個都沒找到,白白喪失了大好機會。

岳大刀道:「那現在這鳳鳴山庄的事搞清楚了,我們是不是就能走了?」

葉瑾搖頭:「我還想再看看邱家大少爺的蠱毒。」畢竟同蕭瀾的症狀有五六分相似,而陸追看上去又極想幫蕭瀾解毒。

陸追道:「再待三天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做。」

陸無名皺眉:「你有什么事情?」

陸追道:「不是什么大事,有幾句話想同邱家三少爺說罷了。」雖說只是個被寵壞了的世家公子,不過他心眼並不算壞,能幫一把也好。

邱子風做事雷厲風行,也不怕將家里的丑聞傳出去,還沒等到第二天下午,關於這山庄里頭發生的事情便已傳得人盡皆知。那冒充邱老夫人之人也被懸在邱家祖墳前謝罪,引來眾人指點圍觀。

邱子辰依舊瘋瘋癲癲,葉瑾從他身體內取出許多蠱蟲,將沒見過的分類養起來,打算在路上研究。臨走前叮囑了五六回,讓邱子風務必不可虧待他,因為將來或許還要拿來試葯。

至於邱子熙,在得知所有事情的真相後,還未來得及震驚,便被陸追叫到了房中。

「公子。」邱子熙紅著眼眶。

「先別哭,聽我說話。」陸追道,「除了這家,你還有何處可去?」

邱子熙道:「有個姑姑,遠嫁到了東北。」

「去找親人吧,或者獨自去江湖闖盪歷練,也成。」陸追道,「留在鳳鳴山庄中,你應當不是二少爺的對手。」

「二哥?」邱子熙遲疑道,「公子的意思是……可他救了我。」

「我不是說二少爺是壞人,他應當也不會對你不利,可前提是你本分安穩,能被他養一輩子。」陸追道,「你想嗎?」

邱子熙搖頭。

「你曾想過要奪鳳鳴山庄,這應當是他的大忌,雖能看在兄弟情分上救你一次,可這根心間刺也沒那么容易拔出。」陸追道,「若我是你,在前路未明時,便會重新換個環境,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先將眼前的日子過好。」

「那大哥呢?」邱子熙問,「他會不會……」

「葉谷主叮囑了七八回,雖是以試解葯的名義,不過也足以能讓他得到良好的照顧,況且我早就說了,二少爺絕非大奸大惡之徒,只是不喜有人覬覦他想要的東西罷了。」陸追道,「等何時你翅膀硬了,若還擔心你大哥,再來將他接走吧。」

邱子熙點頭:「我知道了,多謝陸公子。」

陸追笑笑,未再多言。

有一件事邱子熙忘了問,他也便沒說。邱子辰體內蠱毒驟然猛增變成瘋魔之態,連葉瑾也說不清緣由,後來直到從他身上挑出一條綠仙人,方才明白過來——此蟲能令體內的蠱蟲性情狂躁隨血逆流。聯想起先前邱子熙曾說過,親眼看到邱子風三更半夜翻進了邱子辰的院落,沒幾天邱家大少爺便開始吃人,其中因果,不言自明。

怕是邱子風早已隱約覺察出自家大哥的異狀,所以才會以綠仙人試探,從而讓邱子辰發瘋。

這世間有一類人,眼里永遠只會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要旁人觸及不到那條線,那這瘋狂而又貪婪的內在,便會被牢牢鎖在謙和有禮的表象下,只在血液中隱隱流動,隨時准備呼之欲出。

不能被稱之為壞人,因為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好的。

可也絕對不是一個好人。

第二天,邱子熙便尋了個借口,策馬離開了鳳鳴山庄。而在第三天傍晚,陸追一行人也動身繼續前往千葉城。

雖說多耗了一段時間,可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當年那伏魂嶺血案是誰所為,以及冥月墓紅蓮盞的下落。

只要找到蝠,那這一切就都有了結果。

阿六一甩馬鞭,朝著日月山庄的方向疾馳而去。身後則是跟著一個雇來的馬夫,專門負責牽著葉谷主的驢,慢慢走。

畢竟跑不快,按照駕車駿馬那追星趕月的架勢,能活活累死。

……

天氣越來越熱,陸追身上的衣裳也越來越輕薄。暖爐被徹底收了起來,沿途的點心也從熱乎乎的紅豆湯變成了薏米綠豆水。

夏天來了。

而這是千葉城頂好的時節。

看著眼前的盎然綠意與亭台樓閣,阿六憋了半天,一個字都沒憋出來,於是催促陸追:「爹,你快寫一首詩。」否則簡直辜負了這番美景。

「沒看出來,你最近倒是越來越斯文。」陸追扶著他跳下馬車,「進了日月山庄,也要學得斯文些,知不知道?」

「知道。」阿六打包票,「我一定不給爹丟人。」畢竟是江湖第一山庄,據說連地上都鋪著珍珠與黃金,不知能不能撿一撿。

「谷主回來了!」家丁打開門後大喜,趕緊差人去通報庄主與夫人,又道,「可惜大少爺還沒回來。」

沒回來就沒回來吧。葉瑾緊了緊包袱繩子,反正不熟。

不過到底是什么破事,居然去那么久。

葉谷主目露凶光。

想打人。

家丁:「……」

家丁往他身後看了眼:「是客人嗎?」

「是我在王城結識的朋友。」葉瑾緩和了一下情緒,「帶回家養病的。」

阿六抓緊時間,往里瞄了一眼,看地上究竟有沒有鋪金磚。

而後便見一團金燦燦的光影,在院中「啾」一下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