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琴音(1 / 2)

同歸 語笑闌珊 3600 字 202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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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琴音】新來的護院又走了

日升日落風起風停, 時間如水般在眼前流走,三天也不過彈指一揮間。這一夜月色皎潔,籠著院中深深草木, 泛出銀白的光來。

一陣秋風掃過,一地落葉沙沙。

陸追往被子里裹了裹,將下巴也縮進去。

「冷?」蕭瀾小聲問他。

「不冷。」陸追想了一會兒, 道, 「只是聽到風聲, 就覺得該將自己包嚴實些。」

蕭瀾笑,指背輕輕蹭過他的側臉:「睡了一個白天, 現在倒是清醒了,廚房一直熱著雞湯,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陸追將頭抵在他胸前, 懶懶打了個呵欠, 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這個季節, 朝暮崖上漫山遍野都是野酸棗, 紅紅綠綠的,甜的能下酒,酸的能打人。」

蕭瀾將他的手包在掌心:「又想弟兄們了?」

「你說我這是什么毛病,」陸追沮喪嘆氣, 「越是動不了,偏偏就越想去許多地方。」從西到東自南向北,在這幾天里, 他幾乎將大楚的所有山川河流都在腦中過了一遍,洛城牡丹似錦,淞城白雪重重,揚州的水階州的山,他發現自己還有太多地方未曾去過,未曾看過。眼前的白紗卻像是一道厚重的牆,將喧囂沸騰的花花世界隔絕在了另一頭,只留給自己一片繚繞雲霧,即便再渴望,也是茫茫望不穿。

蕭瀾抱緊他。

陸追下巴抵在他肩頭,道:「我今天睡了八個時辰。」

蕭瀾道:「先前四處奔波風餐露宿,現在正好補回來。」

聽出他聲音中的沙啞與疲憊,陸追笑笑,摸索著捧住他的臉頰,反而安慰道:「沒事的。」

蕭瀾握住那細瘦的手,湊在嘴邊親了親,眼底布滿通紅血絲,喉頭滾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往種種畫面在腦中打馬而過,是糖也是刀,雜糅著甜蜜與刺痛,將一顆心戳得鮮血淋漓,亂七八糟。

「去西北吧。」陸追道。

蕭瀾穩了穩情緒,強撐著笑道:「分明就說好了,我們要一起去。」

陸追搖頭,雙臂環過他的肩膀。他不知葉瑾都說過些什么,卻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越來越差,昨日睡了六個時辰,今天睡了八個時辰,再往後,或許就會一睡不醒,大病長眠。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悲觀的人,也不會抱怨老天什么,只是覺得有些話若再不說,怕是會來不及。若這病弱之軀當真再也撐不下去,他想讓蕭瀾去西北,想讓他找一件事情去做,哪怕戰事殘酷廝殺激烈,也好過獨自一人守著新墳,借酒澆愁,黯然神傷。

「你答應我。」他在一片漆黑中,執拗地看著蕭瀾。

「好,我答應你去西北。」蕭瀾攥住他的手,聲音嘶啞不可聞,「你也答應我,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

陸追微微揚起頭,唇瓣干燥而又柔軟。

葯香在齒間彌漫,泛著些許苦澀,是蕭瀾對這個親吻所有的記憶。舌尖的糾纏瘋狂而又小心翼翼,白紗散落在床上,陸追有些不安地睜開眼睛,意料之中一片漆黑。

蕭瀾寸寸吻過他臉上的潮意,最後落在那微微顫抖的睫毛上,低低道:「別怕。」

陸追將臉埋在他胸前,手指死死握著被單。

一縷秋風卷進窗縫,吹熄了床頭燈燭,只余下一室散不開的黑。

翌日清晨,天色有些霧沉沉的,厚重的雲層遮住太陽,只透出幾絲有氣無力的光亮來。屋里很暗,陸追陷在枕被中,睡得挺熟,蕭瀾坐在床邊守了他許久,直到聽見院中葉瑾說話,方才站起來往外走,臨出門卻停下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

「怎么樣?」見他出來,葉瑾問。

「沒事,睡著了。」蕭瀾道,「何時開始診治?」

葉瑾道:「東西已經全部准備好了。」

蕭瀾聞言怔了片刻,卻又很快就回過神來,側身讓開路,道:「那就有勞谷主了。」

陸無名上前,伸手拍拍蕭瀾的肩膀,進屋看了眼陸追,見他正睡得香甜,便也退了出來,對葉瑾道:「大概要多久?」

「一天吧。」葉瑾從阿六手中接過葯包,又看了眼蕭瀾。

「我知道。」蕭瀾道,「等明玉醒來之後,我就動身去西北,不會見他的。」

「你要去西北?」陸無名初聽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能有件正事做,將時間與心思占滿一些,總好過這一年都待在暗處,日日枯守。

「頂多分開一年。」葉瑾安慰他,又叮囑,「一年之後,你也要來日月山庄,我替你將殘余的蠱蟲都取出來。」

蕭瀾點頭:「我記下了,多謝谷主。」

「到那時,你再去找公子便是。」岳大刀裝出輕松語調,笑道,「想起來自然好,若想不起來,就再將情話說上一回,照舊是一段惹人羨慕的好姻緣。」

其余人也跟著笑起來,勉強讓氣氛輕松些許,至少看起來不再愁雲慘霧。葉瑾道:「那我進去了。」

蕭瀾點頭,一句「有勞」卻哽在喉間,眼底與心底同時涌上酸澀,將拳頭握得爆出青筋,才勉強壓回滿腔了情緒。

葉瑾已經進了卧房,陶玉兒心里嘆了口氣,對蕭瀾道:「你怕又是一夜沒睡,去歇會兒吧。」

蕭瀾答應一句,卻也沒回房,只靠坐回廊下,守著那扇緊閉的木門,與門里的人。

雲層散去後,太陽漸漸冒出頭來。廚房炊煙裊裊,下人送來了飯菜,卻誰都沒心思吃,只有岳大刀送了清粥小菜給葉瑾,也不敢多說話不敢多看,匆匆就退了出來。

蕭瀾覺得這是自己此生度過最漫長的一天,長到他將所有過往都回憶了一遍,從兒時到昨日,陸追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喜歡吃什么,喜歡穿什么,細細碎碎拼在一起,就是鮮活而又生動的曾經。

一個人忘了,總還能有另一個人記住。蕭瀾靠在木柱上,想著待一年後兩人重逢時,要從哪件事開始說給他聽,是冥月墓的情定終生,王城的倉促一劍,還是此時此刻,武館小院中的這場離別。他想了很多,卻又覺得再多也不夠多,哪怕是陸追的一個笑臉,一句抱怨,他都想深深刻在記憶里,哪怕七老八十白發蒼蒼,也要一樣輪廓分明,清晰如初。

日頭漸漸西沉,葉瑾替陸追蓋好被子,深深出了口氣。太長時間的全神貫注,讓他有些頭暈眼花,靠在床邊緩了半天,方才站起來出了門。

「如何?」所有人都「嘩啦」圍了上來。

「一切順利。」葉瑾道,「明日中午二當家就會醒來,不過眼睛怕是要三五月才能恢復。」

「真是多謝谷主了。」陸無名松了口氣,緊攥著的手也終於松開,掌心滿是冷汗。

「前輩不必客氣。」葉瑾道,「初醒時可能有些迷糊,記憶消失,人也會變得焦慮,不過都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太擔心。」

「那瀾兒呢,從現在開始就要避開嗎?」陶玉兒問。

葉瑾道:「最好如此。」

蕭瀾點點頭:「好。」

「那谷主快去歇著吧。」陶玉兒道,「我煮了些雞湯,這就讓廚房送過去。」

「有勞夫人。」葉瑾揉揉太陽穴, 「那我先回去了。」

見他神情疲憊,阿六與岳大刀一道將人送回住處,看著吃完飯後方才離開。再回小院,卻見蕭瀾還站在回廊中,看著那緊閉的雕花木窗。陸無名與陶玉兒站在樹下,心里暗自嘆氣,也不知要如何上去勸。

繁星漸漸落滿天幕,子夜風涼,岳大刀陪著陶玉兒回去休息,蕭瀾轉身道:「前輩也回去吧,我在這里多待一夜,明日就回紅蓮大殿。」

「心里少裝些事情。」陸無名叮囑,「頂多不過一年罷了。」

蕭瀾點頭:「我知道。」

「去西北也好,明玉一直想去,此番你正好替他多看看。」陸無名道,「若是累了,就回去睡一陣子,別明玉還沒好,你又將自己熬出病來。」

蕭瀾答應一聲,讓阿六送陸無名回了住處,自己卻沒有進屋——即便葉瑾說過陸追明日才會醒,他也不敢冒險,依舊靠坐在回廊上,陪著屋中昏睡的心上人,任由瑟瑟秋風過耳邊,一守就是一夜一晨。直到第二天中午葉瑾來了,方才轉身離開,卻也沒有走遠,就在遠處的屋頂坐著,繼續看那青灰色屋檐,掌心一朵紅玉小花已經被摩挲到發燙,溫度灼心。

葉瑾手指緩緩旋轉一根銀針,從陸追腦頂抽出,放在了一邊的托盤里。其余人站在屋中,幾乎連呼吸也屏住,岳大刀心里著急又不敢問,只能一直踮腳往床帳里看,想著公子怎么還不睜開眼睛。

面前是一片茫茫飛雪,棉被般覆蓋在天地間,被日光反射出炫目的光來,照得人心空空落落。陸追覺得自己不是很喜歡這里,於是腳下加快步伐,想要盡快穿過雪原,尋一點別的顏色,哪怕是光禿禿的漆黑山石,也好過這一片大白。

或許是走得有些急,他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去。慌忙中急急叫了一句,卻忘了那是誰的名字,人也猛然從床上坐起來,胸口劇烈起伏著,後背滲出汗來。

「明玉。」陸無名急急坐在床邊,「你怎么樣?」

陸追眉頭緊皺,像是還沒從夢魘中回神,他想睜眼看看,卻很快就發現似乎徒勞無功,四處都是黑的,那是和夢里截然相反的顏色。

「已經沒事了。」陸無名拍拍他的手,「先別怕。」

耳邊一片嘈雜,陸追將臉埋在膝蓋里,許久才緩過神。傳來的說話聲有些熟悉,他卻想不起那是誰,心里如同生出了千百只爪子,每一只都想探入記憶深處,將那聲音的主人抓出來,卻每一只都徒勞無功,最後只留下一片酥酥|麻麻的刺癢。

這滋味著實難受,他有些焦慮地往後退了退,全身不由打了個冷顫,又深深呼了口氣,想緩解這難耐的不安。

「明玉?」陸無名示意眾人噤聲,自己繼續道,「別怕,是爹在陪著你。」

陸追依舊沒說話,他想不起來,什么都想不起來。

「你摔壞了腦袋,大夫說可能會失憶。」陸無名看著他的臉色,又小心道,「想不起來不打緊,先冷靜下來,別著急。」

「我……失憶了?」陸追抬手想揉眼睛,卻被握住手腕。陸無名繼續道:「不單單是失憶,眼睛也受了傷,大夫說過三五月才能恢復視力。」

陸追有些茫然,自己摔壞了腦袋,還成了一個瞎子,這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張嘴想要反駁,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有些人有些事如同細沙,明明漂浮在腦海里,可伸手想要撈的時候,掌心里卻始終是空盪盪的。

煩躁與不安再度席卷心頭,陸追本能地想要後退躲避,卻又覺得身邊圍著的這些人像是對自己極為關心,便坐著沒有動,只繼續茫然地看著面前一片黑。

「沒關系,以後慢慢就想起來了。」阿六在旁插嘴。

這聲音一樣有些熟悉,陸追試探:「你是?」

「我?」阿六趕緊道,「爹,我阿六啊,是你兒子。」

陸追:「……」

「哎呀!」岳大刀在他身上掐一把,什么兒子,你也不怕嚇到公子。

「兒子?」陸追有些疑惑,渙散的目光投向陸無名的方向,像是在等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