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入v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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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府案首的消息很快就在這只有四十戶人家的雲嶺傳遍了, 來家里嘮嗑的鄰家大嬸也多了起來,說來講去也就那些贊美奉承的話,老李氏倒是聽得開心, 反正方長庚只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起繭子。

而小李氏感嘆最多的, 是她沒能給方長庚提供一個好的讀書氛圍,這一切全是靠方長庚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再高興也不能掩蓋她心底的歉疚和心酸。

各家嬸子大嫂們都安撫她。

「這說明什么?錢多不頂用,腦袋瓜子好使才行, 你家長庚就是聰明!」

「我早就說了,長庚這孩子面相好, 那叫什么,天庭飽滿, 地閣方圓,那可是做官的面相……」

「是啊是啊,早知道這樣, 我就該早點讓我那小侄女和你家長庚定個親, 現在可高攀不上咯……」

眾人一陣哄笑, 小李氏也沒了自怨自艾的心情, 淺笑著說:「你們就瞎起哄吧, 說得我臉都臊了,

長庚就是肯吃苦, 離你們說的那些還遠著呢, 再瞎說八道我可生氣了!」

一個直爽的嫂子說道:「不瞎說不瞎說, 我就想著到時候讓我家那小子也念書去, 以後才有好出路。」

「可別說了,我家的不是沒送他去過蒙館,天天逃學摸魚,怎么打都不頂用……」

「……」

女人們又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地嚷起來,到傍晚做飯的時候才散,在自個兒屋里也逃不了荼毒的方長庚終於在絕望中看到了一點希望。

來者都是客,這些人走之前老李氏還各送了兩個大白面饅頭,不然難免被人背後編排吝嗇。

老方家的人都惜臉面,這些禮數都做得周全。

倒是作為村長的方大樹這回沒來,方長庚不懷好意地想,恐怕是方松的心理陰影太大,這時候還沒緩過來,在家里發瘋呢。

事實和方長庚想得差不離,自從方松回到家以後,只要一閉眼就是那天摔了個狗吃屎的畫面,驚悚的是這個狗吃屎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這就不說了,第二天方松他娘燉了碗菜梗,燉爛了,蔫黃蔫黃的,上頭還漂浮著一層油膩的菜油,方松的臉頓時成了咸菜色,跟懷孕的婦人似的吐了個昏天暗地,氣得他老娘抄起撣子就要揍他。

方松有苦說不出,不敢把這件糗事說出來,一來實在是太丟人,二來是這回府試沒過,要是坦白自己棄考,還不得被他娘給噴死。

最令他難受的還數上茅廁的時候,一靠近茅坑就汗毛倒豎,總之那日子是苦不堪言,人都瘦了一圈。

事後他也在想,好好的怎么就會滑倒了呢?

隱約只記得當時腳下好像不是踩到腳踏的感覺,滑溜溜的……在他之前,還有個小個子也進了茅廁,他怎么沒摔呢?

難道就他該這么倒霉?!

這邊方松還在冥思苦想,方長庚卻早就把這茬扔到了腦後,就算方松想明白了,他也不怕。

因為客人的原因,方長庚在家多待了兩天,再耽擱是萬萬不行的,於是打算隔日就去鎮上。

雖然只是過了府試,但謝師禮也要准備。

除了豬肉蔬果,小李氏還准備了二兩銀子,對他們這樣的人家已經不算寒磣了。原來方萬英想親自上門道謝,只是梅雨季到了,腿腳酸疼不利索,就說好了讓方大山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方萬明親自來了,當面好生誇獎了方長庚一番,坐下來以後才笑著對方萬英說:「大哥,這回長庚中了府案首,考個秀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原來按規矩是要等院試過了才能進縣學的,長庚情況特殊,縣老爺說了,三天以後就讓長庚去縣學報道,跟著教諭讀書!」

縣學?方長庚有些驚訝,聽說如今的縣學真正上課的很少,但學習條件很好,他竟能去縣學讀書了嗎?

方萬英瞪大了眼,他做了一輩子農民,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和縣太爺扯上點關系,還不是因為犯了事,而是有恩典給他們。

他又喜又憂地看了一眼方長庚,卻是欲言又止。

老李氏知道方萬英臉臊不好意思說,就替他開口道:「弟啊,這縣學一年學費要多少,還有縣里吃住行的花費呢?咱都是庄稼人,不懂這些。」

方萬明邊搖頭邊笑,從懷里掏出一包銀子:「縣學一年雖要八兩,加上吃住還有紙筆,怎么也得十五兩往上。不過大哥大嫂用不著愁這個,王家老爺先前就說要獎勵過了府試的學生,這里是十五兩銀子,剛好夠長庚上一年縣學了。」

老方家的人頓時面面相覷,方大山有些不敢置信:「給、給了這么多?」

方萬明安慰他們不用在意:「這對王老爺算不得什么,你們盡管收著就是。過會兒我去和族長打個招呼,怎么著也能再拿五兩給你們。」

還是小李氏清醒,開口問道:「那縣老爺那兒,可要准備些什么送去?」她是知道的,當官的都吃這套,人家可不會平白無故幫你。既然得了好處,她們就不能不知好歹什么都不表示,倒把父母官給得罪了。

方萬明耐心地解釋:「咱這位縣老爺為官清正廉潔,最不喜這些贓賄狼藉,送禮反倒玷污了人家一片好心。改明兒我陪長庚去縣衙親自道個謝,就足夠啦。」

「那就好,那就好……」一家人一顆心安定下來,只剩下對方長庚去縣學讀書的無限喜悅和期盼。

吃飯時,方萬英見方萬明一直笑呵呵的,估摸著他孫子應當也考得不錯,於是放心問道:「沅君那孩子也過了吧?」

方萬明撫了撫胡子,笑著嘆了口氣:「過是過了,不過只得了第八十,比長庚可差遠了。」

老李氏見方萬明似乎並沒有為此感到不悅,就道:「長庚和沅君好得就跟親兄弟似的,誰好誰壞有啥可比的。依我看,兩人都有福氣,又有弟你在,考上秀才那不是早晚的事。」

她的孫子比方萬明孫子聰明,這么小的年紀就是童生,還是了不得的案首,她心里怎么可能不為此而沾沾自喜呢?和小李氏她們閑話時也會免不了感嘆方思成讀了一輩子書,也不過是個童生,今年的府試也沒去參加,可見那顆心是淡了累了,可方萬明對他們家有恩,這些想法也只能在腦海里一飄而過,若是太把自己當回事,那就是忘恩負義了。

方萬明聽了樂了:「這倆孩子關系確實是好。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管不了太多,看他們自個兒本事吧!至於長庚我可是當親孫子看的,他好我也高興,一樣!」

氣氛溫馨熱騰,老方家人的心里紛紛埋下了希望的種子,也堅定了一個信念——讀書才能興家。

*

打點好一切,方長庚就跟著方萬明去了鎮上。

「二爺爺,其琛他們考得怎么樣?」沒有交通和通訊工具就是麻煩,他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什么情況。

方萬明腳步松快,心情極好:「其琛考得也很不錯,第六名。王復那小子倒出乎我意料,居然考了第三十五,把王老爺給高興壞了。」

方長庚徹底沒了心結,笑著說:「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又能在一塊兒了。」

四個人里,周其琛已經十五,王復十四,方沅君十三,對於前兩人來說考個童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兒了,但以後四人能同進同出,還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方萬明笑容收斂了一些,有些無奈地說:「縣學可不是誰都能去的,你和其琛成績名列前茅,縣老爺自然願意替你們開道,王復那里王老爺替他捐了個生員,也能入縣學念書。至於沅君,爺爺還是打算自己來教導他,還能讓他帶一帶沐君。」

方長庚微微一愣,雖然知道大家終將各走各的路,然而真到了這一步,他心里還是免不了悵然,難道現在就要開始了嗎?

他幾乎能想象得到方沅君黯淡的神情。

方萬明見狀轉移了話題:「其實我是不贊同你們去縣學的,那里的老師對學生並不上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更別說照顧到你們每一個人。不過聽說最近縣學新來了一位教諭,曾在四方游學,學問很是高深,你不妨多向他請教。」

「還有一個好處,這縣學里大多是過了院試的秀才,還有廩生,你們互相認識認識,不僅能交流學問經驗,將來也能多幾個朋友,不管在哪里都好辦事。」

方長庚點了點頭,乖順地答應了。

跟著方萬明到了方家,方長庚才把背簍里的謝師禮給方萬明,之前不說,是知道方萬明不會肯收,這下都送到門口了,方萬明就是想拒絕都沒辦法。

拜見過方思成以後,方長庚就去叫方沅君,兩人打算去找王復和周其琛,大家一塊兒吃個飯聚一聚。

路上,方沅君說話時語氣不無羨慕:「長庚,你真是太厲害了,等你明年中了秀才,三年以後就能去考鄉試,那時候你可就是舉人老爺了。」

方長庚一臉不悲不喜,那點興奮之情在這幾天早就耗完了:「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么呢,不過是個童生,你也不是不知道鄉試有多難,考個秀才就該心懷感恩了。再說,你看咱們都過了府試,這就足夠咱們高興得了,還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方沅君也漸漸想通了,只是眉間還帶著愁緒:「爺爺說你們過兩天就要去縣學入學了,要跟你們分開,我就少了很多動力,還怕以後跟你們差距越來越大,再也趕不上你們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語氣又低沉下來:「這回王復都考得那么好,我是不是真的挺笨啊?」

方長庚哭笑不得:「你說你,唧唧歪歪不像個男子漢。王復比你大了一歲,他爹還是舉人老爺,開竅了也沒什么奇怪的,再說其中難免還有運氣在里面。你管人家做什么,自己管自己,跟著二爺爺好好學不就成了。」

見方沅君還有些郁結,方長庚繼續道:「兩千人里得第八十,可不是糟糕的成績了。再說縣學也不過一年,等你考上秀才,咱們不又在一塊兒了?」

方沅君被他說的不好意思,忍不住笑出來:「你說得都對,沒錯,只要我跟著爺爺好好學,就算明年考不上,還有第二年,第三年呢。」

「是啊,你也才十三,這事可不能心急。」

「嗯……」

……

兩人先到了王府門口,請門房進去通報了一聲,不一會兒就看到王復興高采烈地跑出來,攬了攬兩人的肩,嘻笑著說:「可算等到你們了,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方長庚呵呵一笑:「那怎么不見你來找我們,好你個負心漢,就知道嘴上說的好聽。」

方沅君立即在一旁附和。

王復趕緊解釋,滿臉委屈:「你們是不知道,這兩天我就跟個陀螺似的,一會兒東邊來人拜訪,一會兒西邊來人送禮,臉都快笑僵了。」

「喲,當我們聽不出你得意著呢。」

王復嘿嘿一笑:「我這遭可算是揚眉吐氣了,我爹這幾天態度好得都快嚇到我了,賞了我不少零花,過會兒我請客!」

方長庚挑了挑眉:「我好歹也是個府案首,怎么著也該我請,你可別搶我人情。」

王復手一揮:「那咱倆一人請一次,今兒個我請,改天你請,這總好了吧。」

「改天」是個多半永遠不會到來的日子,方長庚知道他是照顧自己家里的情況,心里一暖,也沒再說什么。

到了周家的綢庄,方長庚等人一眼就看到了周其琛的身影。

周其琛已經到了束發的年紀,已經開始學著在家里的庄子做事,倒不是他自己有志於從商,只是

家中繼母給他生了個弟弟,這綢庄又是當年他娘的陪嫁之物,他是絕不可能把這東西讓給那女人和她的兒子的,就只能在掌櫃的教導下熟悉庄子里的情況,也好將來接手。

因此,只要是不上學的時候,去找綢庄找周其琛總是沒錯的。

周其琛見他們來了,臉色露出一抹淡笑,這就多半表示他現在心情不錯。

「走走走,咱們去春風樓喝酒去!」王復大喊,嚇得方沅君要去捂他的嘴。

「你小聲點成不?人家都看咱們呢!」

「那有什么,咱們本來就能喝酒了,我爹還鼓勵我們多練練酒量呢。」

方沅君說不過他,只好無奈地放棄。

周其琛和家中掌櫃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出來。

「走吧。」

方長庚見周其琛一身織錦長衫,長身玉立,就像話本中所說的翩翩少年郎,低頭再看自己還沒發育的兒童身材,心中不禁暗罵了一聲。

果然,一路上有大膽的小丫鬟和農家女盯著周其琛看,神情嬌羞,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王復自然也注意到了,很是不服氣地說:「怎么她們就看你,不看我啊?」

他和周其琛雖因為過節而相識,但都心性透明干凈,知禮知節,如今雖算不上多么親近,但也是能開玩笑的朋友。

方長庚狀若不屑地打量一眼:「人家女孩子喜歡的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男子,你這樣幼稚的自然看不上眼。」

王復反諷道:「說幼稚我可比不過你,你還說我呢。」

方長庚不痛不癢地說:「我本來就才十一歲,拿年齡說事,你倒是害不害臊?」

王復吸吸鼻子,小聲說:「小爺我這輩子還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呢……」

到了酒樓,四人上樓挑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一遍觀賞窗外湖上荷花搖曳的優美風景,一邊閑聊。

方沅君問:「其琛,你家中可給你訂親事了?」

周其琛在四人里最為年長,做什么都快另外三人一步,而這種事,大家都很好奇。

周其琛笑著搖搖頭:「沒人給我說親。」

大家頓時都想到了周其琛家里的情況。

是了,這種事都是做娘的張羅,做爹的如何會上心?可周其琛親娘已經故去,只有一個壞心眼的

繼母,自然沒人為他籌謀成家的事,而與他門當戶對的女子多半也會考慮他家中還有個繼弟,不會輕易就看上他。

「這也沒什么,如今考功名第一重要,娶妻什么的不急。你一表人才的,還愁沒姑娘看上你?」王復搖頭晃腦地說。

周其琛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可不急,倒是你,看起來挺急的。」

「去去去,我就更用不著急了……」

就這么胡扯,又喝了酒,大家不自覺都微醺了。

「對了,你們以後怎么打算?考完秀才我可不想再念書了,頭疼死了。」王復長長地□□了一聲,渾身都透著被禁錮住的痛苦。

方長庚說:「不讀書?你倒是沒什么問題,有你爹在呢。」

王復擺擺手:「我也不想天天在我爹眼皮底下,干什么都不痛快。」

「那你想干什么?」

「我……」王復嘆了口氣:「我喜歡看排兵布陣的書,我想考武舉。」

見眾人都閉了嘴,他又道:「我爹給我找過武術老師,本意是強身健體,但我是真的喜歡這些。你們也看過我身手,還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