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請留步番外1-2(1 / 2)

江南陰濕,揚州的冬日雖不及越京嚴寒,但逢到下雨又或刮風之時,那股仿佛在冰水里浸過的濕意依舊教人打從骨子里直哆嗦,哪怕唐氏已在揚州生活多年,還是有些不適。

打起簾子的丫鬟還沒抬手,她早攏了手爐在懷里。另一個丫頭上來給她披上大氅,那大氅的里子乃是十幾塊狐皮所制,出的風毛又軟又密,甫一上身,頓時風雪不侵。

「叫二門上把車套好,咱們這就出門。」

「還用太太說?早齊備了。」陪侍在側的大丫頭丁香道,「倒是太太,今兒倒比昨兒更冷了些,偏要今兒出門,竟是再多穿點子罷。」

唐氏素來喜愛這個口角伶俐的丫頭,聞言不由笑叱:「你這蹄子倒來羅唣起我來了,孟家夫人的產期快到了,我不去多看看,哪里放的下心?況這大氅厚實密軟,穿一件,抵得上十件八件衣裳,今兒若是雪大,孟夫人必要留我的,索性也不必回來了。」

「這大氅是孟夫人上次送給太太的那件罷?」丁香扶了唐氏的手,主仆二人徐步緩行,「怪道這樣好的風毛,十幾張狐皮拼成,竟渾然一色,看不出一點子不同的。還是太太和孟夫人姊妹情深。」

「我與夫人如何當得起姊妹二字,這話快別說了。」唐氏雖是駁斥,面上卻無不快,只是神色中透出幾許懷念,「夫人是好人,我與夫人打小兒一道長大,當年在府里也是從不生分的,只是後來,後來……」

後來那件事,那份不能為世人所容的感情那個唐氏發誓要爛在肚子里的秘密,終究還是被人知道了。

唐氏——當年還叫魏紫,永遠都記得那一日,她陪著康復的姑娘從城外別庄返回侯府,無論如何都沒有料到,那竟是十三年分離的肇始。

她被王夫人的心腹李進家的帶人捆了起來,堵住嘴巴嚴刑拷問,最後終於堅持不住,吐露了實情。她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在被扔在柴房里自生自滅了兩日後,是大爺讓人將她抬了出來。

從那之後,魏紫就離開了侯府。

大爺將她全家的身契都給了她,削了她的奴籍,甚至還給了她一筆銀兩,又幫她延醫問葯。魏紫就此恢復了自己本來的名姓——她娘家原姓唐,在侯府世代為奴,也有一些根基,全家放良後,魏紫就在父母的做主下嫁給了一個小商人,經過夫婿這么多年的經營,也能使奴喚婢,被下人叫一聲太太了。

但這么多年,她從未忘記過姑娘,她從小陪伴長大的那個少女。

她終究還是負了姑娘,她心里也明白,大爺幫她削籍,給她銀子,甚至在之後的許多年里願意庇護她的夫家,都是因為她曾經服侍過姑娘。

那一天之後,魏紫再也沒有見過她。

侯府對外聲稱五姑娘急病沒了,那個秘密,就這樣被一只大手強行掩下來,連著那個少女,消失得無聲無息。

很快,大爺離開了侯府,整整十年,再也沒有踏進過越京一步。

魏紫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只是她明白,王夫人已經徹底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他固然還活著,依舊還能靠著自己出色的才干和政績,給侯府帶來源源不斷的榮光,但這所有的一切,不是出於對父母的感情,只是在還債。

十年後,他終於還清。

魏紫還記得那天也是盛夏,也是暴雨,她聽著來訪的客人談論著新任的懷慶侯孟淮之拒絕了本該由自己承襲的爵位,在上書丁憂後,徹徹底底,成為了一屆白身。

恐怕,大爺再也不會回到這里。魏紫瞬間有了明悟,他會去哪里?會去他曾經找尋過姑娘的地方嗎?會不會……那個少女,還活在人世。

魏紫忽然想起,她曾經問過姑娘一句話——

「姑娘有沒有想過,以後呢?」

彼時那對兄妹的感情正如膠似漆,火一般灼烈,但即便如此,姑娘依舊沒法回答她的問題,「以後呢?」

以後,他們會悲慟,會絕望,會分離,那火一般的灼熱也會漸漸降溫,但永遠,也不會消失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