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孤雪猶落圖州城(二十三)(2 / 2)

「在看什么?」

我走到他身邊,隨便找了個問題問他。

宋良微微嘆息了一聲「沈青枝,這次來的若不是你……」

「你心里不也明白么,宋曉根本放不下這所謂的家國仇恨,自取滅亡是遲早的事。」我頓頓,補充道「就算這次來的不是我。」

宋良似乎是在極力隱忍什么,最終他只是笑了笑,帶了點凄苦的意味。

「我只是想讓她活得開心一點。」

我反駁「你這是縱容她。若是她能像你一樣庸庸碌碌,她便不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父親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從來拔不得。」宋良只這樣淡淡地回了我。

「那你呢?」我問「你根本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為什么不和你妹妹一樣?或許有你,你們不會這么快失敗。」

宋良搖頭失笑「歷史的潮流從來無情,你可見過哪個覆滅的國家能夠重生的?哪個死去的人能夠醒來的?哪朵凋敗的花能夠再次吐露花香的?我不像你,我能做的已經做盡了。」

他真的已經把他能為她做的都做了。

他知道吳悅這個人並非是她的良人,他特意寫信給許毅寫信,讓他來娶她。許毅從小就喜歡她,他值得他將妹妹托付給他,他想,或許離開圖州,她也就會放下吳悅,然而天公就是這么喜歡和人開玩笑。

父親死訊傳來,這些年他不作不為,平平碌碌,努力經營的一切就此化為泡影。

妹妹會報仇,他了解她。

與其她遠在江南,不如回道圖州,起碼在圖州,他能知道她在干什么,將要干什么,為她要做的事鋪平所有道路。

趙成這個人太精明,但他敢將吳悅納為親信,他不稍加利用一下,豈不是辜負了趙成的野心?

小玉是他派到妹妹身邊的,他故意將軍情告知小玉,並教她如何去將泄露軍情的奸細的名頭扣到趙成頭上,吳悅想要往上爬,他會配合他,是他早就料到的事。

其實他與顧元城第一次見面不是在書房,而是在城郊的相思亭中。

那個時候正好白雪紛紛落,那個少年從雪中走過來,不打傘,只拿了一把古朴的劍,他那雙干凈澄澈的眼眸中似乎有種魅惑人心的東西,那東西竟比白雪還要潔凈。

是他先開口的,妹妹要做的事,沒有外援,那便只有死路一條。

顧元城會一口答應,大概是他早就料到他會那么說了吧,不過這一切也正如他所期待的發展,算是各取所需。

他又寫了一封信給許毅,許毅那般愛妹妹,她想要什么,他定然清楚。

錢很快就到位了,於是所有的序幕都正式拉開。

叛軍連攻三縣,眼看圖州最關鍵的宜縣也要被攻下,偏生這時王捷奉沈相命令,帶著聖旨來了。

他處處小心,處處避讓,沈相還是通過王捷這只眼睛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問題。

當王捷命人將他關進天牢的時候,他就明白,妹妹和他的命運已經注定。

每個人的人生終究只能自己走到盡頭,便是他再如何為妹妹打算,他也無力替她走完她的路。

「為什么?」

「什么?」

「為什么讓我去相思亭?你明知道我會在那想清很多事。」

宋良淡淡一笑「若我不說,你就不會發現這些事中的蹊蹺了么?」

我皺眉「你不是想要自保的人。」

「那又如何?」宋良嘲諷道「你能保住家妹的孩子,這件事總有些功勞吧?」

我不說話。

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

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我遞給宋良。

「宋曉讓我交給你的。」

宋良沒接。

「她如何會將信交給你?」

見他不相信,我解釋道「有次我興致一來,便想與令妹聊聊家常,誰知在我起身要走的時候,令妹卻將這封信給了我,並叮囑我說,她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都負了,只願在最後一刻,她還能留下一些話來給你,便算是聊以慰藉吧。我承認,令妹的死,我是有責任的,我也是人,我也會愧疚,轉交這封信,我沒有其他的意思。」

宋良的眼睛里有些濕潤,他看著我手里的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竟是揚唇笑了起來。

「很小的時候,曉曉最是愛哭。所有人都有爹爹,可我們沒有。那個時候,娘親幾乎就是半瘋半痴的模樣,我便擔起照顧曉曉的責任。」

「其實我很討厭有人在我耳旁哭鬧,可曉曉是我的親妹妹,我只有忍。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便對曉曉說,古語有雲『一年之計在於春』,你看燕子哪時候到我們屋檐下築巢了,那便是春天到了,春天一到,父親就會來看我們。」

「曉曉那時小,對我說的話深信不疑。可她卻不知道,宋府的屋檐每天都有家仆打掃,根本不可能會有燕巢。」

他不拿信,我便把信放在了石桌上,接著我又拿出了一個白色的小瓶子放在信封旁。

「有些事,你若能釋然,也許人世走一遭並非沒有意義。」我嘆息「宋良,我不會是一個救世主。」

「可我也不是一個見死不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