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悅色第7部分閱讀(2 / 2)

和顏悅色 作者不祥 6002 字 2020-09-08

她讓他扶了起來,習慣地攏緊了他的外袍,在他的溫暖里,她心底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抬頭便直直凝望那雙也正凝視她的眼眸。

「九爺,我能抱抱你嗎?」她的聲音好輕,似乎就要飄走了。

「抱……」祝和暢一時愣住了,黑眸更深,目光更凝,卻是不再猶豫,伸手就將她擁進了懷抱,雙臂收緊,輕撫她濕冷的頭發道:「很冷吧?我再請大嫂幫你找一件更厚的襖子,還要一頂氈帽。」

悅眉沒有回應,只緊緊貼住他溫熱的胸膛,怯怯地用手環抱他偉岸的身體,嘴角噙著一抹極輕淡、極滿足的微笑,再將逗留在眼眶的淚珠眨了下去。

溪水清清,惠風和暢,這是她這輩子最溫暖的新年。

第八章

冬日將盡,陽光舒暖。悅眉蹲在院子里,將喝過的茶葉攤在竹筐上,等待日曬風干。

她請嬸兒留下祝府所有泡過的茶葉,不知不覺就搜集這么多了;她以手指輕輕撥弄微濕卷曲的茶葉,眼眸逸出神秘難解的笑意。

「請問耿悅眉住在這兒嗎?」半掩的大門傳來女子詢問聲。

「你有事嗎?」悅眉站起身,走向那個不敢遽然進門的年輕少婦。

「你是耿姑娘?」來人注視著她,仍是小心翼翼地問著,再以極慢、極輕的聲音道:「我是董馥蘭。」

悅眉認出她了。一年不見,她失去了新嫁娘的喜色,雖然面容依舊秀雅端庄,頭發梳理得整齊有致,一身翠藍絲綉衣裙亦襯出她應有的少奶奶氣質,但外在的裝扮卻遮掩不了她某種說不來的憔悴。

她生下來的孩子應該有三、四個月大了,莫不是還沒補好身子?

董馥蘭見悅眉只是看著她,更是低聲下氣地道:「很抱歉我冒昧過來拜訪,打擾你了。我有一些事情,想請耿姑娘……」

「你進來吧,小心門檻。」

悅眉沒有二話,自然而然伸手去扶她;對她而言,這只是一位尋常訪客,就算她是雲世斌還是天王老子的妻子,也激不起她的情緒了。

九爺在書房教幾個年輕伙計讀書識字,叔兒嬸兒在廚房忙著,她沒驚動他們,將董馥蘭請到客廳。

「我去端茶。」請客人坐下後,她才發現董馥蘭是單獨前來的。

「不用了。」董馥蘭忙喚住她,開門見山地道:「耿姑娘,是這樣的。去年董記布庄開始販賣你在絳州所染的布,客人非常喜歡,很快就賣光了,後來世斌……呃,我家相公試著照你以前的方法教導師傅染布,也做出了一些相同的成色,可是……」

「想找我過去你家的染坊?」悅眉坐到另一張椅子,淡淡地問道。

「不,不是的,耿姑娘別誤會。」董馥蘭垂下眼簾,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又抬起頭,微微紅了眼圈。「是世斌負了你,害你受苦,又做出那等誣陷的虧心事,我們絕對沒有臉再面對你,今天我是私下過來的,世斌他不知情。耿姑娘,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爹和世斌。」

「你沒有必要代他們道歉。」悅眉分辨得很清楚。呵!這是男人的過錯和劣行,為什么要由不知情的女人來承擔呢?

「無論如何請接受我的賠罪,因為我還有不情之請。」

「請說。」

「宮里有一位貴妃娘娘十分喜愛江南春綠的顏色,打算將整間寢宮換成江南春綠,可是世斌調染不出來!」董馥蘭語氣急了,「織染局催得很緊,因為世斌已經允諾交貨了,如果做不出來,董記布庄五十年的信譽就毀了,耿姑娘,請你……」

「來求我的應該是雲世斌,不是你吧。」

「你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你。耿姑娘,求求你幫我們!」

董馥蘭說著就要跪下去,悅眉早料到她有這么一步,眼捷手快地扶起她,再度感受到她搖搖欲墜的瘦弱身子。

「你身子很虛,剛生完孩子怎能到處亂走吹風?」與其說悅眉染上九爺的嘮叨習慣,不如說她恢復了直爽的本性。她邊說邊將她按回椅子上。「先坐著,我去廚房泡一壺熱茶。」

「孩子……」董馥蘭兩眼失了神,喃喃地道:「七個月時流掉了,是個男娃娃……」

悅眉震驚地停下腳步,望向那一張哀傷的容顏。

她在董馥蘭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絕望、悲傷、無助……曾是身上的一塊肉就這樣掉了,縱使可以靠葯物食補重新調理身子,可心頭的傷口又要如何修補?

況且董記布庄業務繁忙,她的丈夫和父親有空關心她嗎?若雲世斌疼惜她,又怎會讓她操煩布庄事務,甚至拉下大小姐的顏面奔走求情呢?

原以為她是幸福的,自己是不幸的,然而命運輪轉,時過境遷,老天也無法給一個恆常不變的答案吧。

「你……」悅眉不知如何安慰她了。

「耿姑娘,你說,這是報應吧?」董馥蘭哀戚地望著她。

「不是。」悅眉按住她輕顫的手背,搖了搖頭,露出淡淡的微笑道:「別想那么多,要報應也是報應到做壞事的人身上。」

「不,我寧可代他們承受過錯。」董馥蘭突然轉而握緊悅眉的手,焦急地道:「他們是我的爹和丈夫啊,耿姑娘,我求你……」

「呵!雲大奶奶,好一個哀兵政策啊。」

祝和暢踏進廳門,涼涼地勾起嘴角,門外幾個伙計好奇地探頭探腦。

「九爺,人家已經很難過了,你還說風涼話。」悅眉瞪他一眼。

「要不你打算怎樣?回頭幫陷害你的人?」祝和暢不覺揚高聲音,他想幫她出口氣,倒是熱臉孔貼冷屁股啦。

「祝九爺,」董馥蘭見了他,立刻起身,深深地一個鞠躬。「您在正好,我們正打算拜訪您,想請您再度幫董記送貨。」

「你們不是有新的貨行了嗎?」

「他們不如祝九爺您的和記經驗老到,又能顧全貨物。曾有一批生絲,半路讓野鼠咬了:還有一次過河時,半個馬車陷了下去,上等的新布只能折價當舊布賣……」董馥蘭聽到門外伙計極力憋住的笑聲,憂愁地道:「我們決定和他們中止契約,再請祝九爺幫忙。」

「你們?你們是誰?」祝和暢擺足了高高在上的傲色。

「是世斌和我。」董馥蘭低下頭。「我爹生病了,卧床靜養,現下全由我們打理布庄。祝九爺,我們是很有誠意的。」

「嗯。」生意上門,祝和暢是不會和銀子為難的,但他也得拿出商人斤斤計較的本色。「過去的契約是三年前打的,我祝九爺和氣生財,價格訂得低了些,可現在不比從前,一吊錢買不到幾斤肉……」

「祝九爺,契約價錢不是問題,若運送途中出了問題,恐怕損失還要更大。」董馥蘭懇切地道:「我們過兩天就上貨行正式拜訪祝九爺。」

祝和暢望向悅眉,那神情好像在問:你說如何呢?

悅眉也不說話,先指向自己的心口,再拿兩手搭成一座山,然後又指指了指他,神色淡然、安定、自在。

「好,到時再談。」祝和暢懂了,也指了指她,換她了。

「你們在指什么?有蚊子嗎?祝福,去幫娘拿蚊拍子!」

祝嬸聽到有客人來訪,端了熱茶進來大廳,門外伙計早已告知她來者何人,所以一放下茶杯,她就忍不住抱怨了。「雲大奶奶呀,我說你家相公也真過分,我們悅眉這一年來好生可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嬸兒,別說了,我早就沒事了。」悅眉趕忙拉開她。

「對不起,對不起!」董馥蘭面色蒼白,低下頭一逕地道歉。「耿姑娘,找還是要請求你的原諒……」

「你不要再求了。」悅眉心里已經有了決定,語氣柔和而強硬,神色堅定,第一次喚出了她過去不願意喊出的稱謂:「雲大奶奶,雲世斌娶你,我可以理解,就當作我和他無緣,我傷心過了就好了。可他為了私利,使出卑劣手段誣告我,我看不起他這樣的作為。」

「對不起……」

「我無意責怪你,更不想看你代他受過。現在董記布庄遇上緊急事情,我明白你身為女兒的擔憂——我可以幫你。」

「啊!」董馥蘭幾乎以為無望了,驚喜地抬起頭,熱淚盈眶。

祝嬸和外頭偷聽的祝添和伙計們也是啊了一聲,只有祝和暢悠哉地坐了下來,拿過祝福送來的拍子,無聊地朝空氣亂打。

「我要拿錢。」悅眉又道。

「沒問題!耿姑娘,你開個價,再多我也會想辦法。」董馥蘭急道。

「請雲大奶奶回去問你家相公,他當初拿多少錢賄賂官府,以至於不問清楚就送人入獄,就拿出相等的銀子買米布施窮人。」

「呵呵,順便為生病的董老板積點陰德啊。」祝和暢笑眯眯地道。

「不只江南春綠……」悅眉嫌他多嘴似地瞧他一眼,又道:「我會將所有獨特顏色的配方和染法寫出來,雲大少爺是個聰明人,貴布庄也有很多能干老練的師傅,不需我在場,相信也能做出這些顏色。」

「大姐,你賣配方,不收錢實在虧大了。」祝福忍不住從門外探進一顆頭,替她爭取權益。

「我能做出那些美麗的顏色,是雲家染坊給我的機會。」悅眉淡然笑道:「這不是賣,是還給了雲家,我和雲家的情分到此結束。」

「耿姑娘……」董馥蘭掉下了眼淚。

「雲大奶奶,我需要時間詳細寫下,請你先回去休息。」悅眉看了一下天色。「天黑前,我請人將配方送到董記布庄。」

祝和暢命伙計駕車送董馥蘭回家,又趕蒼蠅似地趕走不相干人等。

大廳只留下他和悅眉。窗邊紗簾輕晃,江南春綠交織著明亮日光,透出晶瑩潤澤的新綠。世上除了眼前的女子,還有誰能留下這份顏色?

「九爺,我是不是濫好人?」悅眉沉默好一會兒,才開了口。

「有一點。」祝和暢實話實說。「不過無所謂啦,你自己也說,不想花力氣理睬他們的。這樣最好,該還的恩情還了,從此一刀兩斷,爺兒我真高興!」

「你高興什么?」

祝和暢一愣,他高興什么?高興她終於爬過雲家那座恩重如山?還是高興她徹底解脫了和雲世斌的關系?呃,他是不認為她還留有舊情啦,可為何一想到那個陳世美,他就嘔得發酸,直想去揮拳打人呢?

「以後你要送董記的貨,我不會跟去。」悅眉又道。

「我也不去。老高對他家那幾條路線很熟了,以後就讓他主理。」祝和暢又坐了下來,拿拍子這邊拍了拍,那邊搖了搖。「我當爺兒的,坐在家里撥算盤數銀子就好了。嘿嘿,我得抬高運費才是。」

悅眉默不做聲,低頭輕輕撫著湖綠桌巾,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是要寫方子嗎?我書房借你,不需爺兒我幫你磨墨吧?」祝和暢偷覷她的臉蛋,突然見到顆顆淚珠從她頰邊滴落了下來。

「眉兒、眉兒!你怎么了?」他震驚地扔掉拍子,跑到她身邊。

「我沒怎樣。」悅眉拿手抹去臉上淚水,展露笑靨道:「九爺,我也好高興。不知怎么的,就是想哭,眼淚讓它出來就沒事了。」

望著那盈盈水眸,他的心受到激盪,那淚水宛如滴進了他的心湖,不斷地漾起漣漪,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已經無法平靜了。

「傻瓜。」他憐嘆一聲,舉起了手,想為她抹淚。

「九爺,我去書房了。」悅眉臉一紅,立刻低頭跑掉。

祝和暢右手僵在半空中,只得硬生生地收了回來;一轉頭,竟見祝福和其它三個年輕伙計仍抱在門板後邊,朝他笑嘻嘻地露出牙齒。

他抓起拍子,追了出門,邊揮邊吼道:「看什么看……很閑喔,還不給爺兒我回家練字!」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這日的午後,悅眉在廚房煮曬干的茶葉,才撈起茶葉,正打算再者二次,祝嬸慌慌張張跑了進來。

「悅眉,瞧見你叔兒嗎?我得叫他去找九爺,來了不得了的人了!」

「叔兒在柴房。」悅眉拉住團團轉的嬸兒。「是誰來了?」

「是碧霞小姐啊!」祝嬸雙手合十,喊著過去叫慣了的稱呼。「哎喲,雖然變胖又變圓,脾氣還是像大小姐。對了,茶!茶!」

她怎么來了?悅眉抑下亂了節奏的心跳,深吸一口氣,拿出新茶,仔細地沖泡好,端到了大廳。

門外站著兩個丫鬟、兩個仆婦,個個垂頭喪氣,臉色委屈,一看就知道是被罵出來的。悅眉進了門,見到汪夫人碧霞小姐占據著主位,一身的珠光寶氣,一臉的驕悍神氣。

「祝鉦到底在不在?快叫他出來!」她見到悅眉就嚷。

「夫人,這里沒有祝鉦這個人,這里的主人叫祝和暢……」

「我不管他叫什么啦,反正我就是要找我的鉦哥哥!」

「九爺出門談事,一時半刻還不會回來。」悅眉放下茶盞,不卑不亢地道:「請夫人等候,或是留下口信,我請九爺改日再上門拜訪夫人。」

「他哪能上門找我!他表弟……」碧霞陡地閉了口,眯眼打量悅眉,見她穿著簡單的青棉布衫褲,立即擰出笑容道:「喲!你就是鉦哥哥身邊的丫頭,上回跟他回老家的那一個嗎?」

「她叫悅眉。」祝嬸趕了進來,陪笑道:「碧霞小姐,我是祝……」

「閉嘴!我堂堂侍郎夫人的閨名豈是你這個老太婆亂喊得的……」碧霞杏眼圓睜,先下馬威,又不甘心地道:「怎你認得我,我卻不認得你?」

「呃……啊……」祝嬸讓她喊得亂了心神,支吾兩句,這才撐起笑容道:「以前九爺……我是說二少爺常帶你到林子里玩,走不動了二少爺就背你到我家屋子休息,我還給你燒火爐取暖呢。」

「呵,我記起來了,你是守山人的老婆。」碧霞難得松了臉色,咯咯嬌笑道:「你怎么老得這么快呀!那時我才十幾歲,你生下一個丑不拉幾的小猴兒,我想抱來玩,還差點把他給摔了呢。」

「是是。」祝嬸抹了汗,還好他家祝福命大。

「你們為什么帶走我的鉦哥哥?」碧霞又變了臉。「害我找不到他!」

「你成親了呀……」祝嬸不敢再說,怕又要惹罵。

「是的,是我拋棄鉦哥哥,他傷心過度,自殺不成,怕沒面子,只好離開家鄉。」碧霞拿出帕子抹眼睛,嗚咽地道:「我知道錯了,我這幾年過得並不好……」

「汪夫人。」悅眉看不下去了。「當初沒人逼你嫁給汪大人,你自認為選擇錯了,就該自己承擔下來,而不是來九爺這兒哭哭啼啼。」

「死丫頭!你敢跟本夫人這樣說話……」碧霞怒火四射。

「悅眉,別說了。」祝嬸有所顧忌,要拉悅眉出去。

悅眉不為所動,繼續道:「汪夫人,九爺那日在溪邊都說明白了,我不想再提,希望你不要連九爺對你最後的青梅竹馬情分都消磨掉了。」

「你憑什么這么說……」碧霞氣得花枝亂顫,?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