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2354 字 2020-09-08

「謝陛下體諒。」

衛韞跪伏在地,喘息著道:「待臣稍作好轉,便即刻前來請命,上前殺敵,不負皇恩!」

「嗯,」淳德帝心不在焉點點頭道:「你且先回去吧。」

說著,他又想起來:「讓太醫再看看。」

衛韞點點頭,讓衛夏衛秋過來攙扶著走了出去。出門之後,便看見一個太醫戰戰兢兢站在那里,衛韞朝那太醫慘淡一笑,同那太醫道:「衛某已無力在宮內耽擱,想早些休息,太醫可能陪我至衛府看診?」

「僅憑侯爺吩咐。」

衛忠衛珺死後,衛韞是便是最合理的繼承人,繼承爵位的聖旨早在衛韞回到衛家那天就下了,許多人一時改不過口來,但太醫卻是個極其遵守規矩的人。

衛韞點了點頭,帶著太醫上了馬車。他斜卧在馬車上,讓太醫上前診脈。

太醫上前診了片刻,說了一大堆舊疾,最後皺著眉頭道:「但是……也不至於此啊。」

衛韞沒說話,抿了口茶,淡道:「太醫,您再看看。」

他沒有咳嗽,口吻一片清冷:「衛某明明體虛多病,風寒都受不起了,怎么會沒病呢?」

太醫沒說話,他看著衛韞的眼,對方眼中帶著駭人的血意,面上卻是似笑非笑:「太醫,體虛之症,重在調養,可大可小,來時如山崩,調理得當,便可隨時見效,您說是吧?」

太醫如今已經明白衛韞的意思了,他不敢說話,整個人微微顫抖。

衛韞撐著下巴看他:「太醫也會有誤診的時候,我覺得我是體虛,你覺得我是體虛,再來一百個庸醫說我不體虛,我也能給他打出去。可我明明體虛,太醫卻說我不虛,那就不對了。」

太醫落著冷汗,旁邊衛夏推過一個盒子,衛韞揚了揚下巴:「太醫,小小薄禮,不成敬意。」

太醫不敢動,衛韞伸過收去,打開了盒子:「本侯親自為您打開。」

打開之後,里面整整齊齊,放了兩排金元寶。

衛韞溫和道:「太醫您膝下還有兩子兩女,對吧?」

聽到這話,太醫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他。他目光里帶著不贊同,許久後太醫搖了搖頭道:「這禮物侯爺收回去吧,您的確是體虛之症,我會如實上報,煩請停住馬車,放老朽下去。」

衛韞朝著旁邊點了點頭,馬車停了下來,太醫提起葯箱,低頭走了下去,然而下到一半,太醫驟然回聲,頗有些憤怒道:「老朽從未想過,衛家竟會出你這樣心機叵測、貪生怕死之徒!侯爺令衛家蒙羞矣!」

聽到這話,衛韞面色巨變,那太醫轉身便要走,衛韞突然叫住他。

「老伯,」太醫頓住步子,僵住了身子,聽見衛韞冰冷的聲音,他這才覺得,自己太過沖動。可骨氣讓他不去道歉,不願回頭,衛韞看著他的背影,許久後,輕笑了一聲:「罷了,你去吧。」

「只是老伯,我想要您明白,若我是衛小七,那我自當不計後果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可我是衛韞。」

衛韞眼神冷下來:「我是鎮國候,衛韞。」

他說這話時,全然不似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為清楚,仿佛是在宣告什么。

太醫沒說話,他背對著他,片刻後,僵著聲音道:「無論侯爺是衛家七公子還是鎮國候,卻都希望侯爺記著。您出自衛家門下,」他扭頭看著他,認真道:「這是大楚少有的熱血風骨,望您能不去折辱它。」

這一次衛韞再不說話,他看著老者清明的眼,一時竟無話可說。

他覺得有什么從胸口涌上來,翻騰不已,他死死捏著窗戶台,一言不發。

等回到家中,剛一進門,楚瑜就迎了上來,著急道:「陛下如何說?」

衛韞將宮里的事簡單描述了一下,楚瑜放下心來,隨後道:「你怎的就不願去前線呢?」

她記憶中,衛韞當年是背負了生死狀,自行請命到前線,力挽江山傾頹之狂瀾後,才奠定了自己的地位。然而這一次衛韞卻裝病不去,他是如何想的?

「我父兄之死與姚勇息息相關,」衛韞倒也沒有藏著自己的心思,將狐裘交給了衛秋,坐到一邊去,給自己倒了茶,抿了一口後,慢慢道:「如今前線全在他掌控之中,我若過去,怕是千里迢迢專程趕去送死罷了。」

衛韞說這些話時,眼中帶了如刀一般的凌厲。

楚瑜看著他的眼神,抿了抿唇,轉移話題道:「那你打算推選誰去?」

「還在想,」衛韞皺著眉頭:「總該找個合適的才是。」

楚瑜聽了他的話,想開口說什么,最終還是緘口不言。

上輩子的衛韞過得風生水起,證明衛韞本身就是個極有能力的人,因此若不是提前知曉未來的大事,楚瑜不會去干涉他的選擇。

衛家人的死讓楚瑜明白,她自以為的「知道」也許是錯的,知道一個錯誤的信息,比什么都不知道更可怕。

她想了想,點頭道:「那你慢慢想,有事兒叫我。」

衛韞從鼻子里應了聲,坐在位置上,捧著茶,發著呆。

楚瑜猶豫了片刻,便走了出去,臨出門前,衛韞突然叫住她。

「嫂子,」他有些茫然開口:「如果我也像一個政客一樣,變得不擇手段怎么辦?」

楚瑜聽到這個問題,轉過頭來看他,少年似乎有些沮喪,她想了想,慢慢道:「水至清則無魚。」

衛韞抬起頭來看她,正要說什么,楚瑜卻仿佛是知道了他將要說什么一般,忙道:「可是,你也得保證,那是水。」

「清與不清是一個度的關系,而不是有和無的關系。小七,其實你父兄之所以罹難,就是因為他們對朝廷不夠警惕,不夠敏感。若他們能有你如今一半的心眼,或許也不會出事。」

衛韞聽到這話,將唇抿成一條直線。掙扎了許久後,他慢慢抬頭:「我不介意。」

楚瑜有些茫然,稟不明白面前這個人在做什么。

衛韞盯著她,眼中染著光,點著火。

「侮辱了衛家門楣也好,玷污了家風也好,我都不介意。我只恨我為什么沒有早點醒悟過來。如果我早點醒悟,或許父兄就不會死。所以我不在乎我變成什么樣子,我只在乎能不能保護好你們,能不能站到高處去。」

「早晚有一天——」

衛韞捏著拳頭,眼睛明亮起來,他坐在輪椅上,咬著牙微微顫抖,沙啞著聲音道:「我一定要讓這批人——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