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山河枕 墨書白 4157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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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楚錦出去後, 楚瑜雙手攏在身前, 看著庭院里積雪在暖陽下化開。

楚錦來求她了, 那么宋文昌的事兒就再耽誤不得, 哪怕楚錦走不到洛州, 她也不能讓宋文昌再活著。

想了片刻, 她正要吩咐什么, 外面便報,卻是蔣純來了。

如今家中庶務幾乎都是蔣純在管,蔣純過來, 大多是來同楚瑜對賬或者是說些需要出去交際之事,然而對賬此事前兩天才對過,今日蔣純來, 楚瑜不由得有些疑惑。

然而她也沒有多想, 上去迎了蔣純進來,笑著道:「無事不登三寶殿, 前兩天才對了賬, 今日怎么來了?」

「我過來, 是有件事兒想要同你說的。」

蔣純上前來, 嘆了口氣:「我近日打算出門一趟。」

這話讓楚瑜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你想出去, 同婆婆打了招呼, 出去便是了, 有何需要吩咐我的?」

說著,楚瑜笑起來:「這兵荒馬亂的, 莫非是要出遠門不成?」

話說完,蔣純卻沒否認,反而是點了點頭。

楚瑜詫異瞧她,蔣純嫁進來多年,都十分規矩,雖然不說像王嵐張晗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平日也很少外出,頂多是去寺廟中拜香誦佛,連娘家都沒回過幾次。

楚瑜放下茶杯來,有些擔憂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兒?」

「我聽聞如今兵近汾水,我有一位發小在那里,」蔣純說著,嘆了口氣道:「說來你也別笑話我,我這次想去汾水,給我那位發小出出氣,若是可以,我大概會將那發小接回衛府,給她安排一個位置做活。」

「這是小事,」楚瑜點點頭,有些好奇道:「那位夫人是怎的了?」

「她與自己丈夫是娃娃親,長大後,她丈夫不喜她,執意想迎一位青樓里的淸倌兒做夫人,她婆婆便逼著他丈夫娶了她,迎了那女子做妾。她丈夫因此不喜於她,寵妾滅妻,如今過得十分凄慘。」

說著,蔣純嘆了口氣:「昨日我前些時日收到她來信,說自己有個孩子,不願再放在府邸中,想托付於我,我本想忙過這陣子再過去,但今日得了消息,說兵近汾水,我怕打到她哪里去,她丈夫必然不會帶她逃難,到時候找人便難了。」

楚瑜明白蔣純的心思,蔣純這輩子本也沒幾個貼心人,所謂發小,大概也是很重要的人了。

於是楚瑜忙道:「那讓小七准備一隊人馬給你,你快去快回吧。如今北狄的確逼近汾水,去晚了怕就打起來了。」

說著,楚瑜又道:「我再給你一封書信,到時候若有任何事,你可去找宋世瀾……」

話沒說完,楚瑜就愣了,她本還在想,找誰去給宋世瀾送那個信和人,好殺宋文昌。

殺兄之事事關重大,不可走漏半點風聲,如果不是讓宋世瀾徹底放心知道是衛家人的人,宋世瀾絕不會妄動。如今蔣純過去,蔣純是衛家二夫人,無論如何,也不是偽裝的衛家人。而且蔣純帶著精銳過去,再正常不過,殺了宋文昌便回來,誰也不能將這兩者關聯起來。

楚瑜想了想,轉身頭蔣純道:「姐姐,我有一事想要拜托。」

「嗯?」

蔣純抬頭,楚瑜站起身來,到書桌前快速寫了一封信,裝入信封之中,交到蔣純手中。

「我會讓小七給你兩隊人馬,一隊是普通護衛在明,一隊是精銳殺手在暗。你到時候明著去汾水,暗地里帶著殺手夜至宣城,將此信交給宋世瀾,然後協助他殺了宋文昌。」

聽見這話,蔣純神色嚴肅起來:「你要讓宋世瀾殺兄取而代之?」

「這是小七與宋世瀾之間的交易。」

蔣純沉默片刻後道:「可如今動手,會不會太過倉促?」

「宋文昌已經在小橘縣被北狄圍困,」楚瑜給蔣純分析:「如今全靠宋世瀾在旁邊打騷擾戰,牽制北狄不去全力進攻宋文昌,才保住宋文昌一條命。而且,北狄也有可能是想用宋文昌作為誘餌,誘大楚派兵宣城,方便空出其他關鍵的節點給他們進攻。我怕我哥當真去救他,所以此人既然要死,不如早死。」

「你到了之後,可讓宋世瀾夜襲北狄,北狄亂起來後,宋文昌必定要上城樓觀戰。你讓殺手趁亂摸上城牆,夜取宋文昌首級後將人扔入戰場,偽裝成北狄刺客,然後立刻抽身。」

「去的殺手身上帶著火折子,」楚瑜說到這里,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道:「一旦被發現,點火自燃,不留半分辨識痕跡。」

殺宋文昌這件事,與宋世瀾不能查出半分關系,與衛家也不能有半分關系。

蔣純沒說話,片刻後,她點了點頭道:「我明了,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啟程,到時候府里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將事交給阿嵐。」

楚瑜應聲,蔣純想了想,皺眉道:「還有一個事兒,就是阿嵐和牢里那個人,你要多看著些。」

「他們怎么了?」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蔣純怎么突然提到這件事。不過蔣純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務她知道得清楚,她讓看著,必然是發生什么。

「我是覺得,如今阿嵐與那人通信,頗為頻繁了些。」

蔣純擔憂道:「那人畢竟是關在地牢里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可是這畢竟是阿嵐的選擇,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蔣純說到這里,楚瑜總算是明白過來,她睜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嵐吵架嗎?我……我瞧著他們第一次通信,阿嵐都被他氣哭了!」

蔣純聽了楚瑜的話,有些無奈瞧著她:「你平日其他事兒上七巧玲瓏心,怎么就沒明白過來呢?吵架哪里有這么天天傳著書信吵的?兩看相厭就不看了,怎么還會像現在這樣天天巴不得送五頓飯過去傳信的?」

「啊?」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樣的人,不被氣死就好了,還能天天念著?

還吃五頓?

「早上送了早飯,中午送午飯,下午送點心,晚上送晚飯,等到了夜里,還得送夜宵!」

楚瑜沒說話了,她想沈佑在衛府,一定過得是極好了。

蔣純瞧著她明白過來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其實阿嵐喜歡就好,只是這個人的身份到底……」

「身份,倒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沈佑做過的事兒。

歸根到底,楚瑜對於衛家的感情,其實更多只是一個追隨者。將衛家作為她信念的執行者,所以她來到衛府。衛府給她溫暖,她感激。直到後來認識蔣純、衛韞這些人,和他們熟悉,她才將衛府從一個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里,當成親人一樣鮮活的存在。

可是她終究不是王嵐這樣與丈夫相愛、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問題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白帝谷一戰,沈佑帶錯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錯。當時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戰,哪怕是對方埋伏十萬人,其實都不該出兵。楚瑜千叮萬囑,本就是因為無論當年現在來看,當時就該固守城池,北狄糧草不濟,自會退兵。

楚瑜不知道衛忠為什么出兵,更不知道衛忠為什么帶著衛家滿門出兵,如果當時衛家守城不出,哪怕這個消息說錯了人數,也不至於此。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萬對二十萬,本也是兩開局面,姚勇卻能臨陣脫逃,以致戰敗。

這一場決定性的問題根本不在於沈佑,沈佑當時消息說明的是十萬還是二十萬,都不是輸的關鍵問題。關鍵問題在於,這一仗根本不該打,打起來了,姚勇也不該逃。

且不說此戰關鍵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來說,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職有之,但並非有意,且客觀上無法避免。這樣的罪和當年衛家拋下城池一樣,只能是良心罪,懲罰不過以示懲戒,在細作這樣高風險之事上,若竭盡全力卻還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錯也要被治罪,這世上誰又願意去做難事?

可是對於當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嵐,失去父兄的衛韞,以及被迫在戰場出生的沈佑,他們則很難放下這份芥蒂——

所有衛家之死有關聯的人,他們怕都難以面對。

故而衛韞王嵐等人和沈佑之間的糾葛,楚瑜放得下,王嵐卻未必能接受。

楚瑜想了想,同蔣純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會看著他們的。」

蔣純點了點頭,楚瑜既然管事兒,她也就不用多操這個心。

於是蔣純再和楚瑜核對了一下去汾水後的細節,便下去改道去找衛韞。

楚瑜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想了想,到地牢里去。

沈佑正在地牢里吃東西,一面吃一面寫什么,看上去極為開心。

在地牢里這些日子,他看上去養胖了許多,比一開始見到那個殺手看上去靈動了幾分。

楚瑜一進來,他一手提了雞腿,一手握著筆道:「你先別來收,我還沒寫完呢。」

「你要寫多長啊?」

楚瑜笑著坐到椅子上,沈佑愣了愣,隨後抬頭看向楚瑜,詫異道:「你來做什么?能招的我都招了啊!」

楚瑜含笑不語,打量了他片刻後道:「沈公子好氣色啊,看來在衛府過得不錯。」

沈佑不說話,他放下雞腿,有些窘迫道:「有事兒你就說,別和我拐彎。」

「好,」楚瑜點點頭:「我就是來問問,聽說你和我衛府六夫人近來關系不錯?」

聽到這話,沈佑面色僵了僵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呢,那小娘子我天天和她吵架都來不及,還什么關系不錯?」

「哦,如此一般,」楚瑜點點頭道:「我就放心了。」

沈佑舒了口氣,聽楚瑜繼續道:「你做過些什么,你還記得吧?」

沈佑微微一顫,他轉過頭來,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溫和:「我並不是找你麻煩,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盪盪。你對阿嵐沒有意思最好,若你對阿嵐有意思,有些事兒,你得早說清楚。」

沈佑沒說話,好半天,他沉著聲音道:「你說什么事兒?」

「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兒,你是真的,覺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嗎?」

沈佑冷笑出聲:「我有什么錯?」

「你若覺得沒錯,你告訴小七這些事兒做什么?」

楚瑜盯著他,目光里全是了然:「你不說,我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系,當然,或許小七一輩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

「你告訴我們,」楚瑜平靜道:「不是就是你想來補償嗎?你拿錯了消息,雖非自願,可是終究是你拿錯消息。只是這非人力之過,你如今已經受了小侯爺一頓鞭子,衛府也就不再追究。可你自己良心里,沒有愧疚嗎?」

「你有。」楚瑜肯定出聲,她盯著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當殺手,可你不但來華京殺顧楚生,還當著眾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話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對不對?」

沈佑沉默不語,楚瑜看著他,頗有些惋惜:「你知道衛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帶著北狄口音的話。你的供詞里,也故意把九月初七這個日子單獨點出來,如果想要隱藏,大可以換一個不那么敏感的時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著我們讓你說出來。你以為,這樣的法子,就對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嗎?還是說,你覺得在衛家挨那么一頓打,就能讓你心里舒服一點?」

「沈佑,」楚瑜輕輕嘆息:「何必呢?」

沈佑不說話,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過去的,也就罷了。只是你與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盪,過去做了什么,你得先讓她知道。」

「我不讓她知道,」沈佑沙啞開口:「那你會去說嗎?」

楚瑜沉默片刻:「我沒想過。」

說著,她看著沈佑:「你會不說嗎?」

空氣里安靜片刻,楚瑜嘆息道:「本是大好男兒,何必強作如此姿態?」

「好。」

沈佑突然開口,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勞煩夫人,能否讓我沐浴更衣,我親自去同她說?」

楚瑜點了點頭,吩咐下去,轉身道:「我先去等你。」

沈佑應聲,楚瑜走到門前,沈佑突然道:「夫人。」

楚瑜頓住腳步,回頭看他,見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靜:「我做如此姿態,是因為我知道原諒一個人有多難。」

「當年衛家已盡全力,我母親仍舊因此落難,我看衛家,尚且心有芥蒂,而衛家因我傳錯消息至此,若談原諒,心中未免太過憋屈,故而沈某怕衛家因心胸磊落原諒我。衛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狹隘之人,不值得這份磊落,要打要罵,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楚瑜瞧著他,搖了搖頭。

「你死又有何意義?」她嘆了口氣:「若真是愧疚,何不為國為民,多做點事來安你自己的心?」

「至於原諒不原諒,坦然來說,於我心中,你之過錯,在此戰中微博不足道,無需如此責怪。而其他人如何,也並非我所言說。」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謝過夫人。」

楚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到了大廳里,楚瑜看著書卷等了一會兒,晚月便通報說沈佑來了。

沈佑穿了白衫青袍,發束松木冠,楚瑜放下書來,點頭道:「隨我來吧。」

說著,楚瑜帶著沈佑往王嵐房間過去。

王嵐如今還在休養,楚瑜去的時候,王嵐正抱著孩子在床上逗玩。

楚瑜走到王嵐房間里,笑著道:「阿嵐身體可還安好?」

王嵐見楚瑜來了,連忙就要起身,楚瑜快步走到她身前來,笑著道:「你且先停著,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來。」

「嗯?」王嵐眨了眨眼:「大夫人是由什么事兒嗎?」

「沈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