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4157 字 2020-09-08

楚瑜笑著開口,王嵐愣了愣,隨後忙道:「這……這怎的好?他本就是外男,還是……」

「你先別忙著拒絕。」

楚瑜嘆了口氣:「你聽我說,你家里之前同衛府說過,等孩子兩歲,你便是要回王家的。」

王嵐沒說話,她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楚瑜瞧著她的神態,溫和道:「沈佑於你,怕是有心的。」

「這事兒,」王嵐嘆了口氣:「等以後再說吧。這兩年,我只想安安心心守在衛府。」

「可你對他,當真沒有半分意思嗎?」

「大夫人……」

「若是有這意思,有一些話,還是當面說開好。」楚瑜固執道:「你且聽聽他要說什么吧?」

王嵐聞言,抿了抿唇,終究道:「那還請夫人稍等,我梳洗後就來。」

楚瑜應了聲,去了前堂,讓人設置了屏風,讓沈佑等在屏風外。

她拍了拍沈佑肩膀,平靜道:「我先出去了。」

沈佑應了一聲,看上去似乎頗為緊張。

過了一會兒,王嵐從房間後饒了出來,她手里持著團扇,遮住臉來到屏風後,端正跪坐下來,柔聲喚了句:「沈公子。」

沈佑一時有些無措,他跪坐在地上,沉默無言。

王嵐和他靜靜等了一會兒,王嵐有些安耐不住:「方才大夫人同我說,沈公子有話要說,不知沈公子,是想說什么?」

王嵐說完,自己忍不住低了頭。

其實沈佑要說什么,她是猜測出幾分的。近來通信,雖然都是吵吵鬧鬧,可若說對那人心思半分不知,其實是假的。

可是衛榮去了並不久,她如此做,她過不了心里的坎兒,可是那人寫了信來,又忍不住回。

於是每次告訴自己不過是規規矩矩回信無妨,卻又在深夜里輾轉難眠,唾棄自身這份放浪。

如今沈佑來了,她更覺不好,怕對方說出來,也怕對方不說,心中忐忑難安,只是覺得,若是說出來,便拒絕了吧。

真的喜歡她,那么會等她。

若是不能等,那就算不得喜歡。

於是做好了所有盤算,王嵐這才開口,卻在開口後,久久不聞人聲,直到許久後,她才聽到對方沙啞的聲音:「沈佑來此,是特意來向六夫人,請罪。」

他一句話頓了三次,說得極為艱難。王嵐有些詫異:「你有何罪相請?」

沈佑閉上眼睛:「害衛家之罪,沈佑,特來相請。」

聽到這話,王嵐睜大眼睛,沈佑卻是在黑暗中找到了那份堅定。

其實來時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如今又怕什么?

面對衛韞那雙眼睛時他都沒怕過,如今不過是屏風後一個小姑娘,他有什么好怕?

沈佑聲音平緩,慢慢說出自己的生平。

他出生於煙花巷,因她母親當年城破時被北狄擄去,賣入北狄為娼,他在北狄長到十三歲,受盡屈辱,母親也被折辱而亡,直到一個將軍攻下那座城池,救出所有大楚百姓。

他為報母仇,被那位將軍帶回去,培養成為了一名奸細,十七歲回到北狄,投身入北狄軍營之中,成為二皇子蘇查手下先鋒官。

然後他拿錯了消息,然後衛家七萬人死於白帝谷。

他跪俯在王嵐身前,沙啞道:「我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卻也知道,衛家之事,與我必有關系。沈佑雖為小人,卻未失良知,輾轉反側,借以殺顧楚生之機,特意前來衛府自首。」

聽到這些話,王嵐整個人都是愣的。

她看著外面這個人,內心不知該是什么情緒,聽見丈夫亡故相關的經過,她眼里忍不住蘊滿熱淚,卻也知如此哭泣,在人前失禮,只能是道:「這些話,沈公子與侯爺說過便好,事已至此,沈公子向妾身請罪,又有何意?」

「人已不復……」王嵐聲音里帶著哽咽之聲:「縱使怪罪,妾身奈何?」

這哭聲將沈佑所有話堵在唇齒間,讓他所有話語都變得格外卑劣。

他本想說,之所以向夫人請罪,是因在下有求娶之心,願赴湯蹈火以贖此罪,望夫人垂憐。

然而這哭聲將他的話狠狠堵住,他再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語。

於是他跪在地上,許久後,只能道:「夫人方才生產,切勿太過傷心。沈佑有罪,願為夫人做牛做馬,哪怕夫人不願,沈佑也要為夫人效犬馬之力。」

「你走吧!」

王嵐不願再聽。

對間接害了自己丈夫的人有了那樣的心思,這當是何等難堪?

她從悲傷化作屈辱,提了聲道:「勿再相見,你速速出去吧!」

沈佑沒說話,他聽著這話,便已明白。

對於王嵐來說,或許這一輩子,都不願再見了。

沈佑跪趴著,他忍不住,慢慢抬起頭來。

屏風之後,依稀只能看見一個人影,然而他卻清楚記得,第一次撞見她時,那眼中盈盈水光。

他哪里是見了女色就暈頭?

也不過是這眼睛瞧進他心里,他方才懂了這份惻隱之心。

他貪婪看著那屏風之後。

這份感情,說已是山盟海誓,那未必有。

可是這份淺淺心動,對於沈佑來說,卻是頭一次,這是他頭一次來華京,來南方,這里如他所想,風景精致細膩,便連一份喜歡,都能溫柔又纏綿。

他聽著那哭聲,終於是慢慢垂下頭去。

「聽夫人吩咐,沈佑這就退下了。」

說著,他叩首行禮,站起身來,行到門口,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

「六夫人,」他看著那屏風,沙啞開口:「此言雖然不齒,可我對六夫人,確有真心。」

王嵐微微一愣,沈佑轉身離開。

夾風帶雪,一如他平日在北方那樣干凈利落的作風,再無回頭。

王嵐慢慢抬起頭來,見屏風外只有樹枝在風中輕輕搖曳,她咬緊下唇,終於是忍耐不住,啜泣出聲。

楚瑜便就站在長廊上,她雙手攏在袖間,斜斜靠在長柱上,見沈佑走過來了,她直起身子,平靜道:「說好了?」

「嗯。」

兩人走了,楚瑜送沈佑回地牢:「你大概要在衛府再待一陣子,事情沒查清楚,姚勇不死,你怕是不能出去。」

「嗯。」

沈佑應聲,楚瑜見他的神色,淡道:「談得不好吧?」

「應該的。」

沈佑平靜開口,楚瑜想了想道:「你一開始既然對六夫人有心思,為何不早說?」

沈佑沉默不語,許久後,他終於道:「我本沒有這個心思,不過是隨意客套應付,牢中我不知道做什么,她來了信,我便回信。」

說著,沈佑抬頭看著天空,慢慢道:「等後來有了心思,我便不敢說,也沒打算說,等我離開衛府,這事兒也就了了。」

「如今呢?」

沈佑沒有說話,好久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娶她。」

他抬頭看向楚瑜,楚瑜頓住步子,頗有些詫異。沈佑目光堅定:「方才同你說話,我想得清楚。你說得對,我今日就算死了,又有何意義?白帝谷一戰,疑點重重,絕非我一人之過,我會幫著小侯爺查清真相。等我幫衛家報了仇,我再為她做牛做馬。這輩子她喜歡我,那很好。不喜歡我,那也無所謂。」

「你同她認識不久吧?」

楚瑜有些不理解這樣的感情,沈佑輕輕笑開:「我沒喜歡過人,實話說,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小姑娘,她拒絕了我,那我離開就是。可她是六夫人。」

沈佑眼里有些苦澀。

衛家的六夫人,他欠了衛家,欠了她。

哪怕不喜歡她,也該補償她。

守在她身邊,是贖罪,也是追求。

他不知道哪一天她會放下,哪一天自己會心安。但是這條路,他卻想走。

楚瑜明白他話語里的意思,兩人沉默著,聽見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響起來:「你怎么在這里?」

楚瑜和沈佑回頭,看見衛韞站在長廊前,他盯著沈佑,皺著眉頭。楚瑜正要解釋,就聽沈佑笑了一聲道:「老子神通廣大將你衛大夫人迷得七葷八素……」

話沒說完,衛韞便一袖子直接把人抽翻滾進了庭院。沈佑翻身起來,大罵道:「衛韞我草你……」

音還掛在嘴里,衛秋就直接塞了一個布團進沈佑嘴里,壓著沈佑下去。

衛韞轉頭看向楚瑜,楚瑜有些尷尬道:「他胡說八道……」

衛韞點點頭:「我知曉,」說著他轉身道:「嫂嫂可打算去飯廳用飯?」

「是時候了。」楚瑜點點頭,同衛韞一同往飯廳走去,衛韞雖然沒開口,楚瑜卻趕緊將她把沈佑帶出來的事兒添油加醋說了一通。

衛韞皺著眉頭聽著,有些疑惑道:「嫂嫂的意思是,沈佑看上了六嫂?」

「是了。」

楚瑜點點頭,她打量著衛韞的神色,猶豫著道:「我想你的確不大喜歡沈佑……」

衛韞明白楚瑜指得是什么,他搖了搖頭:「此事我分得清楚,我只是有些好奇,」衛韞笑起來,神色溫和道:「他這樣一個人,竟也會死心塌地喜歡一個人。」

「遇到那個人,誰都一樣。」楚瑜笑了笑,抬手拂過自己耳邊碎發。衛韞轉頭瞧她,見那花苞落在枝頭,恰好掛在楚瑜身後,他忍不住開口:「喜歡一個人,真會喜歡到為她放棄所有嗎?」

楚瑜有些詫異,隨後想起來,十五歲的少年,怕正是好奇時候。

她抿嘴輕笑:「那要看你有多喜歡了。」

衛韞皺起眉頭,似乎認真思索起什么。那貓兒一樣的眼如琉璃干凈漂亮,楚瑜瞧著他認真思索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

「小七,」她拍著他的肩:「若你日後喜歡上一個人,一定記得告訴嫂嫂你的心得。」

「想必,」楚瑜彎著眉眼:「是極有意思。」

衛韞瞧著女子笑若春光盈堂,只是靜靜看著。楚瑜有些奇怪:「你怎的不說話?」

衛韞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應聲道:「好。」

說完之後,衛韞轉過身去,從她手下滑開,往飯廳走去。楚瑜摸了摸鼻子。

哦,她就知道,衛韞最近不開心。

而衛韞只是想著他跪在祠堂里,看著衛珺牌位那一刻的感覺。

他覺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卻又不敢言語,於是他不聽不言,只覺得一日復一日壓抑下去。

春花已經開始蓄勢,綠葉抽出枝芽,少年素衣玉冠行於木質長廊之上,手握暖爐,合著春光,竟讓楚瑜有一瞬間覺得目眩。

看著對方的背影,楚瑜忍不住回頭,詢問晚月:「你說小七是不是長高了一些?」

晚月抿唇一笑:「小侯爺畢竟長大了呢。」

楚瑜微微一愣。

是了,早晚有一日,這個少年會長大。

他會有比及他父親的優秀俊朗,會如十三歲那年入城時那些華京女子所盼,堪稱一聲,衛家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