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 / 2)

山河枕 墨書白 4958 字 2020-09-08

管家焦急趕入庭院,大聲道:「小侯爺,天守關的烽火台燃起來了!」

「哦?」

衛韞抬眼,神色平靜,管家匆匆踏著台階走上來,急著出聲道:「侯爺,天守關不能丟,您看……」

「我前些時日讓你將留在洛州的兵馬調過來,人都來齊了吧?」

衛韞抿了口茶,那從容不迫的模樣,與管家的焦急形成鮮明對比。

管家愣了愣,隨後點頭道:「准備好了。」

「那讓衛秋帶人過去,」衛韞淡道:「點了兵,准備著吧。」

「是。」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出聲,趕緊走了下去。

等管家走了,衛韞站起身來,在侍從服侍下進屋,開始換上卷雲紋路素白色華衫,頭頂帶上玉冠,腰上配上玉佩,再掛劍懸在腰前。

等他做完這一切,外面就傳來焦急之聲:「衛韞!衛韞何在?!衛韞接旨!」

衛韞轉過身來,大門緩緩大開,露出里面素白色華衣玉冠的少年,他站在房間里,陽光落在他前方,持著聖旨的侍衛愣了愣,衛韞平靜看著那人,開口道:「衛韞在此,已准備好入宮,煩請大人引路。」

聽到這話,那人明顯舒了口氣,動作鎮定許多,退了一步後抬手道:「小侯爺請。」

衛韞點了點頭,同那人一起走了出去。

那人引著衛韞到了宮里,來到大殿前。侍衛上來收了衛韞的劍,又檢查過後,才放著衛韞走出去。

衛韞進入大殿之中,皇帝坐在金座上,頭頂十二琉冕冠,身著黑色五爪龍紋帝王服,冷冷看著衛韞。

平日大殿只在早朝開啟,早朝時大殿里文武百官齊聚,倒也不覺得空曠,此時大殿中只有衛韞和皇帝,衛韞便才發現,原來大殿這般空曠冷清。

皇帝坐在高位,猶如一只盤在一起的孤龍,審視著衛韞。

衛韞走進來,恭恭敬敬行了禮,隨後跪坐在地上,抬頭看向座上帝王。

兩人目光碰撞在一起,沒有人退讓分毫,皇帝冷笑出聲來:「如今北狄打到天守關,可如你所願了?」

「這話該我問陛下,」衛韞平靜出聲:「寵幸奸佞,讓國家動盪至此,可如陛下所願?」

「荒唐!」

皇帝怒吼出聲:「這動盪是朕做的嗎?你不迎敵,反倒怪起我來,是什么道理?」

「送死的時候想到我衛家,平日太平盛世就想著制衡,」衛韞嘲諷出聲:「我衛家若有半分不滿,就是欺君罔上,就是罪過,您這算盤,打得可真夠精明的。」

「朕對衛家不公,是朕的錯,」淳德帝咬牙開口:「可是你有原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身為將士卻不上疆場,還在背後經營謀反之事,你還有理了?!」

「謀反之事……」衛韞聽著這話,咀嚼著這四個字慢慢笑起來:「陛下可真是開玩笑了,我衛家怎么會謀反呢?」

衛韞看著淳德帝,目光里帶著冷意:「衛家若要謀反,還輪得到您當皇帝?」

「大膽!」

「您的皇帝怎么當上的,您自己心里不清楚嗎?」衛韞大笑出聲:「若非你父親謀逆害死高祖,你以為你能當皇帝?!」

「衛韞!」皇帝站起來,指著衛韞鼻尖怒喝出聲:「你太放肆!」

衛韞笑了笑,盯著皇帝:「怎么,說到痛處了?這樣激動?」

「來人!」皇帝提了聲音:「將他給我押下去,割了人頭來見!」

聽到這話,所有人遲疑了片刻,衛韞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天守關至此處行軍大概需要一天時間。可您知道若是快馬加鞭,多久就能有前線嗎?」

皇帝皺了皺眉頭,衛韞卻是笑了:「兩個時辰。」

「你賣什么關子?」

「陛下不是問我,那些戰場上的逃兵去哪里了嗎?」

衛韞又換了個話題,皇帝的眉頭越皺越深,衛韞自己給自己倒茶,慢慢道:「今天我告訴你,他們就在皇城外。」

聽到這話,皇帝臉色猛地變得雪白,衛韞吹了一下茶葉,淡道:「陛下不是要取我人頭嗎?」

說著,他太抬起頭來,笑眯眯道:「衛韞在此,陛下且來。」

但來之後要面對的是什么,皇帝不用衛韞說,便已明白。

一旦衛韞死了,不用北狄打到皇城,衛韞的人馬便會先攻城,他這個皇帝,也算是坐到頭了。

淳德帝面色極為難看,衛韞抬起頭來,含笑道:「陛下不殺微臣了?」

「衛韞,」淳德帝軟了口吻:「朕有什么不對,你同朕說,何必拿這天下開玩笑?」

「陛下保太子的時候,又怎的不說,自己拿這個天下開玩笑?」

衛韞笑眯眯看著淳德帝道:「陛下用姚勇時,怎么不說,自己拿這個天下開玩笑?」

淳德帝想要反駁衛韞,然而想到如今局勢,他又只能將氣忍下來,憋了一口氣在胸口道:「那這些,都算是朕的不對,如今大敵當前,鎮國候既然手中有兵,還望鎮國候對的起自己的名號,鎮國安民。」

淳德帝將鎮國安民四個字咬得極重,衛韞聽著,便輕笑出聲來:「陛下說得好笑了,您說自己做錯了,那就只是一句輕飄飄的錯了?」

「那你要怎樣?」淳德帝咬牙出聲,已經是瀕臨極限的忍耐了。衛韞抬頭,平靜道:「當初白帝谷之事,是太子做指揮吧?」

淳德帝不說話,衛韞眼中卻全是了然:「以我父兄的性格,絕不會行如此險計。知道地方有埋伏,不去就是。若不是太子強逼,我父兄怎會去白帝谷冒這樣的險?」

「就算是,」淳德帝咬牙出聲:「朕又不是不辦太子,只是要尋另一個理由。」

「為何要尋其他理由?」衛韞抬眼看淳德帝,眼中帶著嘲諷:「為了維護住你皇家名譽,還是因為七萬人的罪名太子承受不起,你終究想給自己兒子一條活路?」

「那你還想怎樣?!」淳德帝怒吼出聲:「朕可以廢了太子,但你莫非還要殺他不成?!」

「有何不可?!」

衛韞提了聲音:「他做錯了事便要承擔,哪怕以命相抵,又有何不可?!」

「衛韞你莫要太過分,」淳德帝咬牙切齒:「得饒人處且饒人,太子的確決策失誤,但若決策失誤的責任要以命相抵,誰還敢做那個決策的人?白帝谷一事,絕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你也別糾纏於此了。」

「那你叫他過來。」

衛韞冷著聲:「我有話問他。」

淳德帝壓著火氣,還想同衛韞說什么,最後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憋著氣,招了招手,吩咐將太子召了過來。

不一會兒,太子便趕了進來,匆匆行禮之後,抬頭看著淳德帝,焦急道:「父皇,如今他們打到天守關了,我們怎么辦?」

「你過來,先同衛大人道個歉。」皇帝沒有看他,頗有些疲憊開口。太子一臉茫然,詫異道:「道歉?」

「你不該道歉嗎?」衛韞開口出聲,太子赫然回頭,這才發現衛韞跪坐在暗處。

他面色瞬間僵了一下,卻還是硬撐著道:「孤不明白鎮國候在說什么。」

「不明白,要我提醒你?」衛韞輕笑著將手中茶杯猛地摔碎,瓷裂之聲響徹大殿,衛韞捻了一塊碎片,含笑看著太子道:「太子需要提醒嗎?」

太子沒說話,他目光凝在衛韞手上,明白衛韞這次是來興師問罪的了。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所有方案,淳德帝抬起頭來,看向太子,皺起眉頭。

衛韞含笑瞧著他:「其實邀請太子過來,衛某並不是為了他事,就想問幾個問題。」

太子看了一眼淳德帝,淳德帝朝他疲憊點了點點頭,太子這才穩定下心神來:「當初我父兄前後出城,按照我父兄的習慣,絕不可能舉家遷往白帝谷,可他們卻都死在了白帝谷中,太子覺得,這是為什么?」

「這我如何知道?」

太子僵著聲音,衛韞抿了口茶,淡道:「您不知道沒關系。」

衛韞抬頭看向淳德帝:「那陛下,所有罪我就算在太子身上,還請陛下允衛韞取太子一物。」

「你要什么?」

淳德帝皺起眉頭,衛韞微微一笑:「項上人頭。」

聽到這話的瞬間,衛韞已經撲了出去,太子被衛韞猛地按著臉按在地上,他的臉狠狠撞在地面之上,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一個坑來。

血從太子頭上流出來,太子拼命掙扎,旁邊侍衛舉著刀槍沖出來,將淳德帝死死護住。

淳德帝看見突然動手的衛韞驚恐萬分,躲在侍衛身後驚詫出聲:「衛韞,你當真要謀反不成?!」

「陛下,」衛韞抬起頭:「臣就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也是錯嗎?」

「那是太子!」

淳德帝怒吼,太子在地上拼命想要掙扎,衛韞卻是按住他的頭,半蹲在他身前,神色平靜道:「陛下廢了,不就不是了嗎?」

淳德帝被這話激得雙眼血紅,衛韞轉過頭去,聲音柔和:「殿下,您說清楚,我父兄到底為什么死在哪里,他們為什么會一起進白帝谷,若您不說清楚,我就當人是您殺的,您看這是幾條命?一、二、三……」

「不是我……」

太子掙扎著,含糊出聲,反復道:「不是我……」

「五、六……」

「是姚勇!」

太子吼出聲來,含著哭腔道:「真的不是我!」

衛韞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卻仍舊含笑:「姚勇如何讓我父兄一起進白帝谷的?殿下若說不清楚,我便當殿下說的是假話……」

「是他騙進去的。」太子慢慢沒了力氣,他感覺血從自己身體流出去,他微微顫抖,艱難出聲:「衛將軍兵分兩路,自己先帶了兩個兒子進去,留另一只人斷後在不遠處。姚勇見敵軍多了之後,不敢上前,但是若是退兵,衛珺知道,不會饒了他……」

「所以呢?」

衛韞手微微顫抖,太子含糊道:「所以,姚勇讓人去給衛珺傳信,說衛忠讓他前去支援。衛珺讓衛榮回去報信求援,姚勇派人攔截殺了衛榮……」

「然後我衛家一家,都葬送在了里面。」

衛韞平靜出聲。

其實並不意外。

這樣的結果,對於衛韞來說,本也是意料之中,沒有半點奇怪。

然而卻仍舊覺得心上翻涌著什么,咆哮著讓他想將手下人捏死在手下。

「那你呢?」

衛韞聲音越發冷漠,而淳德帝坐在金座上 ,看著自己兒子,滿臉震驚。

他本以為那一戰只是太子決策不力,卻不曾想,那一戰姚勇竟是在關鍵時刻當了逃兵!

若只是當了逃兵就罷了,姚勇竟是在當了逃兵之後,怕被人知曉自己所作所為,將衛家軍剩下的人騙進白帝谷,甚至親自動手,殺了前去求援的衛榮!

為了一己之私,竟做到了這樣的程度!

淳德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隨後怒極攻心,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大喝出聲:「逆子!」

「你在哪里?」

衛韞手上用力,太子瞬間嚎叫起來:「我在山上看著!看著!」

說著,太子哭出聲來:「我真的什么都沒做……」

聽到這話,衛韞不免笑了。

「殿下,」他看著他,平靜道:「我此刻讓人捅你一刀,然後看著你流血死去,您說我做什么沒有?」

說著,衛韞學著太子的語氣,嘲諷開口:「我什么都沒做。」

太子沒有說話,淳德帝卻是從金座上走來,對著太子拳打腳踢,怒道:「混賬!王八蛋!如此廢物,怎堪為太子?!你毀了朕的江山,你毀了衛家!衛忠的命啊……」

淳德帝蹲下身子,一把拽起太子的衣領,怒吼出聲:「你還有半分良心嗎?!」

太子被淳德帝拽起來,他臉上全是血,神色有些茫然。然而片刻後,他慢慢找回焦距,他看著皇帝,片刻後,大笑出聲來。

「我有良心?父皇,我沒良心!」

說著,他盯著淳德帝,泄憤一般道:「我是您的兒子,您沒有的東西,我怎么會有?」

「混賬!」

淳德帝一腳踹在太子身上,太子被他踹得在地上滾了個圈,狠狠撞在柱子上,隨後因疼痛拱起身子,低低喘息。

太子不再說話,淳德帝猶豫著,轉過身來,看向還跪在地上的衛韞。

衛韞低著頭沒說話,淳德帝猶豫了片刻,慢慢道:「此事……是朕虧欠了你衛家。朕以為他們只是做錯了決定,卻不想……」

這戰爭之所以走到這一步,全然也是因為這些人。

淳德帝支支吾吾道:「這件事……朕會補償……」

「殺了他。」

衛韞抬起頭來,神色冷靜。

淳德帝臉色巨變,看見衛韞站起來:「廢皇後太子,殺了他,殺了姚勇,姚氏一族奪其封地,貶為庶民。將帥印給我,拜我為帥,大楚將士,皆聽我令。」

聽到這話,太子動了一下,他似乎想說什么,卻是沒了力氣。

淳德帝捏起拳頭,沒有言語。

衛韞笑著開口:「怎么,是您的兒子,所以心疼了?」

「那我呢?!」衛韞怒喝出聲:「那是我的父親,我的兄長,我衛府滿門!你們天家尊貴無比,我等就命如草芥嗎?!」

「衛韞,以命換不來命……」

「那我換一個公道!」

衛韞提高聲音:「七萬人的命,還換不了太子和姚勇兩個人的命嗎?!」

淳德帝不說話,衛韞面露嘲諷。

「陛下可以繼續保他們,可是我卻不知,姚元帥對不對得起陛下這份信任。」

「你什么意思?」淳德帝皺起眉頭,衛韞慢慢坐回自己位置上,平靜道:「方才我說的話,在姚勇棄天守關前,陛下還有時間,慢慢想。」

「不可能!」

皇帝震驚出聲:「姚勇不可能棄天守關。」

天守關是皇帝的底線,天守關後就是華京,姚勇若是棄天守關,棄的不是一個關卡,而是華京,是他淳德帝!

看著皇帝的神色,衛韞端著茶,輕抿了一口。

「陛下若不信,那就等著吧——」

「看天守關,姚勇棄是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