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三(1 / 2)

山河枕 墨書白 8128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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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三

雖然被衛韞驚擾, 但是參拜神女廟這事卻還是要繼續的。宮人將衛韞領進宮中, 衛韞下山時, 便看見衛秋衛夏還和侍衛們僵持著, 他笑了笑, 同旁人道:「這是我侍從, 還望海涵。」

禮官點了點頭, 眾人才放了衛秋衛夏等人,而後所有人被遣回驛館,只有衛韞跟著禮官進入宮中。

等到下午, 西寧國君便領著朝臣回到宮中來,在大殿中宣召了衛韞,衛韞入殿之後, 恭敬同西寧國君行禮, 周邊有若干大臣,應當都是西寧說得上話的人, 衛韞掃了一眼, 又同這些人見禮。

「方才平王說, 三年之內, 西寧必亡,是什么意思?」

「陛下以為, 西寧與陳國, 國力相比如何?」

「差不多。」

「非也, 」衛韞果斷道:「陳國位於西寧大楚相交之處,兩邊對戰多年, 卻仍舊能與西寧打個平手,陛下何以認為,陳國與西寧國力相當?」

「你放肆!」

有臣子大喝出聲,西寧國君抬起手,平靜道:「繼續說。」

「陳國貧瘠,卻驍勇善戰,而西寧富足,但十分保守,多年來與陳國交戰,都是以拉鋸戰為主,如果不是洛州楚家牽制陳國,西寧何以有今日?然而如今,趙月為鼓動陳國出兵牽制楚臨陽,高價收購陳國糧食,一旦陳國缺糧,陛下以為,陳國會做什么?」

「他要開戰?」

西寧國君皺眉,衛韞平靜道:「陳國少糧,要么與洛州開戰搶糧,以戰養戰,要么就是攻打西寧。然而無論哪一個,都與西寧息息相關。」

「好笑,」有一位大臣站出來,冷笑道:「陳國打洛州,又與我西寧有何關系?」

「諸位還不明白嗎?」衛韞笑起來:「陳國本就好戰,若他拿下洛州,修生養息之後,西寧何以為敵!唇亡齒寒,諸位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王爺說的這些,朕都想過,」西寧國君神色平淡,目光中帶著審視:「可是,朕賭大楚不會將洛州拱手相讓。」

「所以,陛下打的是讓陳國與大楚狗咬狗的主意?若陛下打的是這個主意,那便死了這條心吧。」

衛韞笑起來:「你以為陳國為何會出兵打洛州?就因為沒了糧食?沒糧食來搶西寧不可,為何是洛州?那是因為我們大楚天子,許諾了陳國!若打下來,洛州便是陳國的!陛下您大概不太清楚我大楚國君是個怎樣的人物,他當年為了謀位,勾結外敵陷害臣子害得七萬將士戰死沙場,大楚被北狄一路逼至國都,這樣一個皇帝,您指望他會為了國家尊嚴與陳國死扛到底?!」

西寧國君神色動了動,衛韞抬起手來,神色恭敬:「若陛下不做什么,三年之內,西寧危矣!」

在場所有人沒說話,似乎正在思考,衛韞直起身來,接著道:「不過,陛下其實也不用做太多的事,我來這里,還有第二件事。」

「什么?」

「與國君借糧。」有了前面鋪墊,所有人便明白了衛韞借糧的意圖,衛韞繼續道:「西寧之所以軍隊不濟,主要是因國內少礦。而我管轄之地白州多礦擅兵,此番我向陛下借糧,將以相等數額的兵器相還。」

「陳國不會允許過境……」

「這就是第二件事。」

衛韞笑起來:「此番我借糧食,主要是為了穩住陳國局勢。趙月高價收購糧食想引起糧荒,我便穩住陳國,同時用糧食換取陳國必要物資,哪怕最後陳國依舊開戰,一戰之後,也能保證陳國無力回天。屆時,若陛下有意,可與洛州夾攻陳國,陳國土地,我大楚分寸不要。」

「那你要什么?」

西寧國君皺起眉來:「你繞了這么大一圈,總不至於什么都不要。」

「馬。」

衛韞微笑道:「我要陳國戰馬十萬匹。」

「這就夠了?」

「我與陛下打開天窗說亮話,大楚並非好戰之國,攻打陳國只為牽制趙月,解我大楚圍困,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借這個糧食。這是陛下天載難逢的機會,失去了這個機會,陛下再想削弱陳國,那恐怕要等下一次,再有一個如趙月這樣瘋狂的君主了。」

這話讓所有人沉默下來,衛韞靜靜等候著他們的答案。

好久後,西寧國君開口道:「若我不借你糧,你當如何?」

「不如何,」衛韞平靜開口:「那就打下去。生靈塗炭百姓遭殃,打到最後,看誰站到最後。」

「而屆時,無論剩下來的是陳國還是我,」衛韞笑了,盯著西寧國君道:「都不會放過西寧。陛下,西寧想置身事外,可您也要看看,這天下已經亂了,誰又能置身事外?」

所有人震驚看著衛韞,西寧國君卻是笑了:「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朕今日就殺了你?」

「殺了衛韞,那陛下是要等著陳國來滅國嗎?」

西寧國君面色不動,好久後,他出聲道:「好。」

說著,他站起來:「我會借你糧食,但你得答應我。你們大楚,要替朕同陳國打第一戰,第一戰後,朕會帶兵突襲陳國後方,皆時大家通力合作,戰後朕取陳國十四城,你可得十萬戰馬、兩萬牛羊,可否?」

「好。」

衛韞平靜道:「事不宜遲,我去點糧。」

西寧國君點頭,立刻讓戶部領著衛韞下去。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必須得快,於是當夜就點出了糧食,由衛韞押送,走衛韞早就讓線人鋪好的渠道,一路散糧入陳國。

陳國國小,由水路而去,不到一周,糧食便源源不斷輸入全國。此時趙月高價收糧,百姓已覺糧食緊缺,衛韞糧食到後,不用錢幣,必須以草葯交換。

草葯、馬匹、糧食種子,這些都能交換糧食和金銀,尤其是戰馬更是價高,於是百姓紛紛入山尋葯,而喂馬的小吏則以肉馬換戰馬,然後換糧換錢。

這些都是在黑市進行,一開始都沒驚動朝廷,而底層官員也加入了這樣的商貿之中,不曾向上告發。

如此交易盛行半月後,田間早已無人耕種,山中草葯卻幾乎被采摘一空。而這時朝廷大員下田視察,見田間無人,終於問及原由,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立即上報了朝廷。

而衛韞如今同西寧借來的糧食也差不多了,他帶人清算著如今的情況,同時聽著信鴿傳來各地的消息。

「陶先生說情況已經穩住了,但如今民心渙散,白州瓊州都需要修生養息,如今可用軍隊和物資不超過十萬。」

「魏郡主那里如今正在研制新葯,瘟疫雖然控制,但如今按戶籍來看,死亡人數已近二十萬。」

「白州昆州兩地春耕已經按期進行,請王爺不必憂慮。」

「北狄整兵而來,圖索報稱有二十萬大軍,傾國之力,然而沈佑卻報,只有十萬軍隊逼近白城。」

「華京之中,趙月病重,謝尚書領兵強闖宮門,顧學士受陛下之邀入宮護駕,斬殺謝氏於宮門外,如今朝中局勢已經由梅妃和顧學士全面控制,朝廷目前已經開始往白州、昆州、華州三州賑災,並收編青州。」

「還有,」對方頓了頓,衛韞抬起頭來,皺起眉頭:「還有什么?」

「顧大人說,大夫人胎相不穩,請王爺務必盡快回去,早日入華京,將大夫人帶到安全的地方才是。」

聽到這話,衛韞面色愣了愣,旁邊衛夏有些擔心道:「王爺?」

「哦,」衛韞收了神色,垂眸道:「沒事,方才沈佑說有多少北狄兵馬在白城?」

「十萬。」

「還有十萬呢?」

話問出來,衛韞猛地睜大了眼,出聲道:「快,將地圖給我!」

衛夏趕緊將地圖給衛韞遞了上去,衛韞展開地圖,手點在如今趙月還剩下的城池之上。

這些城池都是趙月死守的,他的手指一路延展過去:「趙月既然和蘇查形成了交易,這十萬兵一定是趙月藏了起來。他要拿去做什么……」

說著,衛韞順著趙月的手指劃下去,到頂點時,他沉默下來。

趙月留著的城池,以華京為轉折點,鏈接了燕州和邊境。如果趙月徹底不要祖宗,不要大楚,將北狄軍引了進來,一路占了華京,就可以逆著天守關,同燕州合力一起進攻昆州和白州。

到時候昆州白州將會被三面夾擊,最重要的是,有了天守關這樣的天險,要攻打北狄,反而要逆著天守關往上打!

趙月會這么做嗎?

將祖宗基業,將大楚的都城,大楚的顏面,就這樣交給外敵?!

衛韞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他做得出來。

七萬將士的血,大半江山的淪陷都能成為他帝王路上的一步,三州千萬百姓生死都能成為他制衡政敵的棋子,不過是將都城送出去,又有什么奇怪?

如果華京送出去了,楚瑜……

想到這里,衛韞猛地抬頭,正要張口,就聽門「啪」的打開,衛秋大聲道:「王爺,宮里傳來消息,有臣子將事情報到陳國國君那里去了!」

「收拾東西,立刻出發!」

衛韞提了聲音,高聲道:「什么都別留下!」

說著,所有人都迅速收拾東西,當夜一把火燒了宅子,便連夜沖了出去。

所有暗點都連夜搬遷,他們不敢在陳國國境停歇,只能一路狂奔,幾乎是不眠不休,終於趕在陳國國君命令發下之前出了陳國。

剛到了洛州,衛韞便立刻趕到了楚臨陽的府中,同楚臨陽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楚臨陽對衛韞所做早有耳聞,他點頭道:「那陳國如今會不會打?」

「我若是趙月,必在陳國朝廷內部安插了人。如今陳國打不打,端看陳國內部。」

衛韞冷靜道:「不過陳國如今已經不足為懼,他若要打,你就打。如今我擔憂的,是華京。如果真有我所想,趙月應該讓自己屬下,引了十萬北狄軍攻向華京。」

「那你打算如何?」

楚臨陽皺起眉頭:「派兵鎮守華京?」

「不夠。」

衛韞果斷開口:「如今宋四公子死守不出兵,宋世瀾生死未卜,你這邊也不能懈怠,隨時要提防陳國,以我一人兵力,同時抵御北狄邊境十萬兵馬以及趙月燕州七萬兵馬,還要派兵去救華京,根本來不及。我若調兵,要么失了昆州,要么失了白州。這兩州於我而言是根基。」

「那怎么辦?!」

楚臨陽有些焦急,衛韞沉默片刻後,抬眼道:「我會讓魏清平去,盡量救好宋世瀾。若真救不了宋世瀾,我也會盡量說服宋四出兵。然而我們也要做好他們什么都不做的准備。」

「在此之後,我會去華京,穩住華京。我不知道華京會不會淪陷,但我會盡力保住華京的人。到時候我會讓沈佑和圖索合力牽制北狄十萬軍,秦時月對抗趙月七萬軍隊。你在這里等七日,七日後,若陳國百姓不出逃,你就撤兵回去救華京。若陳國百姓出逃,你就立刻攻打陳國,一戰之後,留下一半軍隊,守城即可。到時西寧會從後方偷襲,你不必擔心太多。另一半軍隊來華京,與秦時月沈佑一起救下華京。」

「那你去華京做什么?」

楚臨陽愣了愣:「你不如在前線……」

「阿瑜在華京。」

衛韞平穩出聲,楚臨陽沉默下去,片刻後,他慢慢道:「於我們而言,先有國,才有家。」

「於衛韞而言,需得有國有家。」

衛韞垂下眉眼:「所有的事我都已經布置好,一場戰爭輸贏不是靠某個猛將,衛家那邊有陶泉坐鎮,我很放心,如今唯一危機的,其實就是華京。我過去,剛好也能抵擋一陣。」

「我是這個國家的將軍,可是我也是阿瑜的丈夫,」說到這里,衛韞突然笑起來,他抬起手來,有些苦惱道:「我都忘了,我還沒來下聘……」

然而這一次楚臨陽沒罵他,他沉默看著衛韞,衛韞抿了抿唇,眼里露出一些懊悔來:「是我對不起她。」

「每個人有很多身份,我要對每個身份負責,」衛韞嘆了口氣:「所以,楚大哥,我得過去。」

楚臨陽沒說話,好久後,他終於道:「你去吧。」

「對這天下的責任你盡完了,」楚臨陽露出一絲苦笑:「去好好陪著她。」

「嗯。」

衛韞應了聲,而後他去睡了兩個時辰,連著趕了兩天的路,他完全撐不住。等睡醒之後,他換上軟甲,背上自己的紅纓槍,便一人一馬,連夜出城,朝著華京趕去。

他一連趕路三天,終於才到了華京。而就在他趕到那日清晨,北狄的軍隊便已到了華京城池之下。

這一日早晨楚瑜醒得早。她如今開始顯了身子,就莫名覺得自己有些笨拙。她總是犯困貪睡,每日大半時光都是睡過來的,然而那日卻醒得特別早,甚至能聽到外面的雨聲。

她撐著自己的身子起來,長月走進來,有些疑惑道:「夫人今個兒怎么醒這么早?」

「我也不知道。」

楚瑜起來後,讓長月給自己梳妝。長月想了想道:「夫人今個兒打算梳個普通的呢,還是好點的呢?」

「平日不問這個問題,今日怎么問了?」

楚瑜笑起來,長月手挑著她的發,笑著道:「因為今天夫人起得早,有時間啊。」

「那怎能辜負了你?」

楚瑜懶洋洋道:「那你就梳個好看的。」

長月應下聲來,給楚瑜輸了個復雜的流雲髻,又給楚瑜貼了花鈿,換了一身白色綉水藍色蝴蝶的廣袖大衫,這才去了前廳。

顧楚生在前廳見到她時,微微愣了愣,隨後便笑起來:「今日是什么日子?」

「醒得早,便有了時間。」楚瑜抿了抿唇,接著道:「今日可有衛韞的消息?」

顧楚生沒說話,他已經習慣了楚瑜每日發問,一開始還有些惱怒,如今卻是也沒了多大的感覺,仿若已經習慣了一般,淡道:「他三天前到了洛州,見了你哥一面。」

「還有呢?」

「沒了。」

兩人絮絮叨叨吃著飯,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等吃完飯後,顧楚生道:「等一會兒大夫再來給你請脈……」

話沒說完,楚瑜便道:「別說話!」

顧楚生愣了愣,隨後便看到楚瑜趴下去,耳朵貼在地面上,隨後道:「有大軍來襲!」

顧楚生頓時變了臉色,然而他依舊鎮定,迅速道:「你立刻帶著人出城,我去看情況。」

說完,顧楚生便疾步走了出去,晚秋趕回去收拾東西,楚瑜從旁邊抽了劍,而後奶娘抱著一個孩子著急趕了過來,焦急道:「夫人,大人說讓我,讓我和您帶著大公子一起出去。」

楚瑜低頭看了那孩子一眼,那個孩子是顧楚生在青州收養的,如今完全當做自己孩子養著,如今她要走,自然要把能帶上的人都帶上。

楚瑜將劍懸在腰間,穿上軟甲在身上,隨後抱過孩子,便疾步走了出去。

剛到門外,便發現外面已是兵荒馬亂一片,許多百姓匆匆忙忙,大聲叫嚷著:「北狄打過來了!北狄士兵打過來了!」

「快跑啊,他們要屠城的!」

喊聲哭聲交織在一起,楚瑜抱著孩子上了馬車,晚秋便駕著馬車沖了出去。

此刻也來不及想這些士兵到底是怎么來的這個地方,她抱著手中的孩子,只是思索著,以她如今的身子,必須盡快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才是。

然而剛出城不久,楚瑜便聽到戰馬之聲,她卷起簾子,發現北狄此次全是騎兵,速度極快,已經直逼華京,與他們馬車不足百丈!

楚瑜臉色大變,她看了此刻橫鋪過去,呈包圍之態的騎兵,尖銳出聲:「退回去!」

話剛出口,羽箭便如雨而落,砸在車上,貫穿了旁邊百姓的身子,楚瑜抱著孩子,反復大喊:「回去!立刻回城去!」

「是!」

長月高吼出聲,晚月駕車,長月護著車身,掉頭就朝著城池而去。懷中嬰兒驚哭出聲,楚瑜抱著嬰兒,輕拍著嬰兒的背部,眼中帶了冷意。

這輛馬車太過迅速的反應引起了北狄軍的主意,蘇查遠遠看著,笑著同旁邊人道:「那馬車里的女人,我似乎見過。」

「哦?」旁邊捻著胡子的男人道:「陛下見過的女人,那身份一定很有趣。」

「抓起來!」

蘇查大聲下令,數十輕騎立刻直襲而上,長月握緊了劍,晚月努力打馬,大喊了一聲:「駕!」

他們身後追兵緊追不舍,其中一個沖上前來,舉起弓箭,對准了馬頭,將羽箭直射過去!晚月勒緊馬頭,將馬頭死命一偏,勉強躲過了這一箭,然而馬驚叫而起,維持不住原本的平衡,就朝著地上摔了過去。

楚瑜感覺身子猛地失衡,她一手撐住車壁,一手抱住孩子,就在馬車即將摔下的片刻,一把長槍猛地擋在馬車車壁之上,對方雙手用力一挑,馬車便重新立了起來。

所有人都愣了愣,隨後只聽一個清朗又沉穩的男聲開口:「回去!」

說完,對方便提著紅纓槍朝著追來的追兵沖了過去,馬車重新沖向城池,楚瑜呆呆抱著孩子,還沒反應過來,片刻後,她猛地意識到剛才是誰說出的話!她撲在窗邊,卷起車簾,隨後就看到了那青年。

他似乎瘦了許多,素白的布衣上染了塵土,長發高束,銀槍在日光下流光溢彩。他且戰且退,在戰場上游刃有余,對方奈何他不得,便又一波箭雨落下,他疾步退開,足尖輕點落在了馬車車頂之上,纓槍在手中輪得密不透風,只聽叮叮當當,卻就將那箭全部擋了回去!

楚瑜心跳得飛快,她知道那個人就在上面,就在她身邊,就在護著她!

她都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歡喜至極,卻就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她克制著自己,緊咬著下唇,感覺身邊喧鬧逐漸遠去,隨後聽見那青年朗聲道:「關城門!關城門!」

而後城門緩緩關上,馬車慢了下來,過了許久後,馬車停住,周邊也沒了聲音。

她抱著孩子,沒敢動彈,接著就看見馬車車簾被人卷起,露出青年帶著笑意的面容。

「我都來了,還不出來見我么?」

他開口出聲,楚瑜呆呆瞧著她,一時竟覺得平日那些沉穩大氣似乎都不在了身上,她克制著自己,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將手搭在他伸出的手上。

她握著他的手,握得特別緊。她一步一步從馬車上走下來,旁邊晚秋上前道:「夫人,將顧大公子交給我吧。」

楚瑜點點頭,將人交到晚秋手里,隨後走到了馬車邊上。

衛韞低頭瞧她,含笑道:「許久……」

話沒說完,對方就猛地伸手,死死抱住了他。

她撲入他懷里時來的猝不及防,他甚至都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

衛韞愣了愣,失笑片刻後,他覺得有種莫名的溫情從他心中涌了上來。他抬起手,將人擁入懷中,溫和聲道:「我來了。這次就守在你身邊,不走了。」

楚瑜不說話。

其實她也知曉,衛韞的身份,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安慰。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此刻這么說,她就覺得應當信。

他們兩人靜靜擁抱了片刻,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馬車急停在兩人身邊,顧楚生卷起簾子,怒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親親我我?送大夫人回府去休息,讓大夫來請脈,衛韞你滾上來,隨我去城樓!」

衛韞和楚瑜都有些尷尬,兩人對看一眼,衛韞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城樓了。」

「嗯。」

楚瑜應了聲,笑著道:「去吧,別擔心我。」

衛韞也沒耽擱,轉身上了顧楚生馬車。顧楚生見他上來,冷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衛韞笑了笑道:「顧兄對我似乎很是不滿?」

「叫顧大人,」顧楚生睜開眼,冷聲道:「誰與你稱兄道弟?」

「其實,自淳德帝至如今,我與顧兄也算出生入死,肝膽相照……」

「你歇一下,」顧楚生抬起手,認真道:「麻煩衛王爺認清楚,我與衛王爺一直以來,是奪妻之仇,利益合作,您要說什么就趕緊說,千萬別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好吧。」衛韞苦笑起來:「只是覺得如今國難關頭,想與顧大人攜手並進。」

顧楚生沒說話,他盯著外面,冷聲道:「不用你說,自當如此。」

馬車很快到了城池,顧楚生領著衛韞上了城樓,兩人一面往上走,一面交換著信息。

等到了城樓之上,面對著浩浩盪盪的大軍,顧楚生捏緊了拳頭:「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里的軍隊,有十萬之眾?」

「對。」

「我們還沒有援軍?」

「是。」

「那你來做什么?!」顧楚生怒吼出聲:「你這樣的將才,來同我們一起送死嗎?!」

衛韞沒說話,他雙手攏在袖間,平靜道:「你若是我,你不來嗎?」

顧楚生愣了。

他呆呆看著衛韞。

如若是他,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在這里,身為一個男人,哪怕是來赴死,他也當來。

衛韞輕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顧楚生的肩膀道:「顧兄,別多想了,且想想如今該做什么吧。」

說著,他轉過頭去,看向外面笑著瞧他的蘇查。

「能守城嗎?」

顧楚生捏著拳頭,衛韞點點頭:「能。」

「能守多久?」

「三天。」

「三天之後呢?」

「依著蘇查的性子,必定屠城。」

顧楚生整個人身子一凜,他震驚看著衛韞,衛韞神色平靜:「邊境一直都是如此。」

北狄軍之殘暴,素來如此。

投降可以保住城池,可換來的就是屈辱和。拼死抵抗,要么贏,要么死。

這是華京、是被邊境那人肉築起的長城所保護著的人永遠體會不到的殘忍。然而此時此刻,這傳說中一直是人間天府的華京,這風流了幾百年、醉生夢死了幾百年的華京,卻得面臨著這樣的屈辱。

猶如一個貌美女子,要么以死保了忠貞,要么脫了衣服,換取苟且偷生。

顧楚生腦子一片混亂,聽見下面人道:「衛韞,你也來了?」

「蘇查,」衛韞笑起來:「沒想到啊,你居然能出現在這里。」

「受楚帝相邀,在下卻之不恭啊。」

蘇查大笑起來:「只是怎么,我來了,你們關著城門做什么?你們皇帝都讓我進去坐坐,你們擋著我,是要違背你們皇帝的意願嗎?!」

「陛下的意思,我們自然不敢違背。」

衛韞輕笑:「可是,我們陛下怎么可能請你過來呢?為了來我華京混口飯吃,」衛韞猛地提了聲:「北狄人都他媽這么不要臉的嗎?!」

「混賬!」

蘇查怒喝出聲,北狄軍中不知是誰用北狄語怒喝出聲:「殺衛韞!」

「殺衛韞!」

「殺衛韞!」

十萬人手持兵刃,整齊劃一高吼起來。衛韞站在城池之上,單腿踩在城牆上,聽得下面震天殺喊之聲,面上卻毫無畏懼,大笑出聲:「十幾萬人喊著要殺爺,不就是因為爺砍得你們站都站不起來嗎!今日人多了,是不是才裝著狗膽,敢當著小爺面來喊那么幾句了?」

「你少說兩句。」

顧楚生皺起眉頭:「怕破城後他們不殺你么?」

衛韞笑意盈盈看過去:「我巴望著呢。」

下面被衛韞罵得一片騷動,蘇查冷笑出聲:「衛韞,你等著,我一定要讓你跪下來,叫我爺爺。」

衛韞提著長槍笑而不語,蘇查被他連回應都不給搞得怒火燃起,正要罵什么,旁邊張輝道:「北皇,您答應過我們陛下的。」

蘇查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別嘰嘰歪歪。」

說著,蘇查抬頭道:「衛韞,我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將梅妃和楚帝交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衛韞輕笑:「我大楚天子說交就交,你當我衛韞是吃素的呢?」

「衛韞,」張輝駕馬走上前去:「我知道你自己生死不在意,楚瑜你也不在意嗎?」

衛韞和顧楚生神色一動,張輝平靜道:「將陛下和長公主交出來,我們可以讓你看著楚瑜出城,我保楚瑜不死。」

「戰爭是男人的事,』張輝抬眼看向衛韞:「你一定要把妻兒都搭上嗎?」

衛韞沉默著,許久後,卻是顧楚生道:「你如何保證楚瑜安全離開?」

「顧大人若不放心,可以跟著楚瑜一起出城。只要將陛下和梅妃交出來,你們都可以走。」

「我也可以?」衛韞嘲諷出聲,張輝點頭:「自然。」

然而,一個棄城逃亡的將領,就算逃回去,這一輩子的聲譽也就完了。

顧楚生和衛韞互相看了一眼,片刻後,衛韞道:「我們商議一下。」

「一天為限。」張輝冷靜道:「一天之後,我們攻城。」

衛韞冷下臉,他站起身來,果斷走下城去。

顧楚生跟著下了城樓,跟在他身後的道:「我們去找長公主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