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楚臨陽(1 / 2)

山河枕 墨書白 3882 字 2020-09-18

AK小說 www.06ak .com,最快更新山河枕最新章節!

【1】

楚臨陽生於武將之家, 楚家祖上出身草莽, 在開國功臣中屬於末流, 沒有世家的底蘊, 沒有滔天的權勢, 楚臨陽出身的時候, 楚家的處境, 在華京也不過就是個普通貴族。好在後來戰亂,他父親人雖然傻,但勝在憨勇, 立下不少功績,加上常年在西南邊境活動,西南沒有衛家那樣常年呆著的駐軍, 久而久之, 他父親就訓出了一只勉強可算是

楚家軍的軍隊,常年鎮守西南。

為此華京里瞧不上他父親的人也時常嘲笑, 西南那地界, 實質上是「時無英雄, 使豎子成名」。但無論如何, 楚臨陽稍微大些的時候,他們楚家在華京, 終於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他的大妹子楚瑜許給了衛家世子, 小妹楚錦許給了顧家大公子顧楚生, 算起來,他家未

來, 無論如何,都應該差不到哪里去。

差不到哪里去,但和謝家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些的。他母親就是謝家人,盡管他母親只是一個偏房中的嫡女,那華京傳承了幾百年的名門貴族,有著世人仰慕的風流和高傲,他們家的兒女,哪怕只是個偏房嫡女,都能嫁的

他父親這樣普通貴族正房中的嫡子。他的父親脾氣暴躁,他的母親脾氣懦弱,一個只會大吼大叫,一個只會哭泣埋怨,生於這樣的家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長大的,且,不僅長大了,還長得頗為端正,

十三歲的少將軍,十五歲在西南便已經商鋪滿地,人稱楚財神。多少貴女趨之若鶩,只是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也不想去搭理。但年紀上去了,他父母就開始著急,他母親打從他十五歲就問他「有沒有什么想法」,盡管華京體面人家的嫡子都是二十成婚,可他母親還是催促,覺得至少先訂個婚。他

被催得煩了,便擺了擺手道:「我看上了謝家的嫡女謝純。」

「什么?!」他母親愣了,他抬眼,淡道:「怎么,我配不上不成?」

謝韻半天說不出話,她是不覺得自己兒子配不上謝純,可是……這攔不住謝純看不上他啊。

【2】

謝純這個人,謝家嫡女,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姑姑乃當今皇後,其兄弟任一,無不都是風流人物。而她本人,雖然容貌比不上楚瑜楚錦堪稱華京第一,但卻有股子說不出的仙氣,加上才思敏捷,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便雖然容貌上不是第一,卻成了眾位世家子心中正妻

的最佳人選。說那句話的時候,其實楚臨陽都沒見過她,然而這話卻依舊驚到了謝韻,謝韻思前想後,覺得與其讓兒子抱著沒有可能的期望,不然給兒子拓寬道路,華京女人這樣多,

多見幾個就有心思了。

於是她和楚建昌打聽了楚臨陽的行程,裝著病把楚臨陽哄了回來,然後哭著鬧著把楚臨陽逼上了春日宴。

楚臨陽以前一直待在西南,幾乎沒來過這種地方,他拿著一株桃花,覺得這宴會上的人傻透了,彈琴作畫,寫詩下棋,這些東西,哪里有打仗賺錢來得實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憋得慌,就打算等宴會結束,趕緊回家離開華京。

然而就是這時候,人群中突然道:「王二公子給謝大小姐下帖論戰了!」清談論戰,是他們文人雅趣,對比那些寫詩彈琴的,楚臨陽覺得,這件事要有意思得多。於是他端了杯酒,隨著人群過去。而後他就看見高台之上,女子白衣藍綾,發髻

用玉簪高束,面色沉靜平和,舉手投足之間,將女子的柔美與世家貴氣混雜,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與王家二公子王宣論的是儒法之爭,那些書面上的話,楚臨陽大多是不耐煩聽的,也聽得不太明白,他就看女子侃侃而談,唯一一句他聽明白了——

外儒內道,方是正途。以儒為百姓之學,以道學為治國之道。順民養息,順天而為。若百姓需要開商,為何不開?

他有些詫異一個女子說出這樣的話,縱然最後是她認輸,然而在離席之時,他仍舊選擇把桃花放在了她的桌上。

回去之後,楚瑜跑來問他:「哥,春日宴上誰最好看?」

楚臨陽想了想,認真道:「謝純吧。」

「哥,你想好娶誰沒?」

楚臨陽再想了想,遲疑了片刻,然後道:「還沒。」

【3】

第二次見謝純時,便不是春日宴那樣的時候了。那年西南洪澇,賑災銀兩不夠,他發給朝廷的折子都被扣下,無奈之下,他只能回京來活動。他宴請了戶部的人吃飯,喝得爛醉如泥,卻也沒從這批人手里摳出錢來,他

一個人在酒樓院子里跪在地上吐,吐完之後,他抬起頭來,就看見長廊上站著個姑娘,她神色冷淡,像月宮仙子落凡。

他愣了愣,對方從長廊上走下來,彎腰遞了一方絹帕給他。

「我看見你請了戶部的人,」她皺起眉頭,「可是西南出了什么事?」

「你識得我?」

楚臨陽接過她的帕子,撐著自己站起來,謝純平淡出聲:「我華京去沙場上的兒郎,我都識得。」

楚臨陽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

而後他便要走,謝純卻拉住了他。

「西南到底怎么了?」

她皺著眉頭,楚臨陽本不該說的,然而她拉著他那一刻,他卻覺得,這人仿佛是他絕境中的一棵稻草,於是他忍不住出了聲:「西南洪澇,缺錢。」

他將情況簡短說了一下,隨後嘆息道:「謝大小姐,這不是你該管的,回去吧。」

「缺多少?」

她卻是突然開口,楚臨陽愣了愣,他報了一個數,謝純點了點頭,同他道:「我明白了,七日後,我給你。」

楚臨陽睜大了眼,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雖然錢的大頭他已經填了,可是剩下的也絕不是小數了。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要怎么給他找錢,直到第二日,他聽說謝純在她的詩社里募捐。她賣自己的詩,賣自己的畫。他聽她站在台上慷慨陳詞,然後看她的畫售賣一空。不到七日,她便帶了銀子來給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也看不出喜怒,只是道:「楚將

軍,一路小心。」

楚臨陽沒說話,許久後,他拱手道:「大小姐日後若有任何需要,楚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君戰沙場,已是足夠。謝純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為將軍同袍協戰,盡此綿薄之力,願君不棄。」楚臨陽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她和楚瑜不太一樣,楚瑜生於戰場,哪怕身為女子,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柔弱憐惜。然而面前這個女子,卻似楊柳蒲葦,看上去不堪一折

,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他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為華京這批人征戰值不值得,而在這個女子送行這一日,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值得。

【4】他帶著錢去了西南,後來便會時常想起她。他的性子,向來是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種「不敢」的情緒。這個女人太美好了,其實他自己都知

道,她不會喜歡他,他也配不上她。

他開始總是打聽她的消息,讓人給她送禮物過去。然而她偶爾回信,也只是問問西南的事。

他派人在她身邊打探,得到了許多消息。

諸如她和王宣情投意合,相談甚歡,很可能兩家將要聯姻。得這個消息時,他輾轉難眠。最後他千里奔赴回到華京,在謝家門口等了一夜,他本來想去問問她,若她上門求娶,有沒有那么些可能。然而在清晨她出門時,他遠遠見

到她笑意盈盈走向等在門口的王宣,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勇氣。他悄無聲息來了華京,又悄無聲息回西南,回去之後,才過了半年,就傳來了王宣尚公主的消息。他愣了愣,毫不猶豫折馬回去。回去之後,他讓人守住謝家,也不知該

干些什么。而後他就看見謝純身邊的丫鬟送信去給了王宣,他悄悄跟著過去,躲在房梁之上,聽見王宣低聲訓斥過來的丫鬟,氣急敗壞道:「你家小姐這是做什么?尚公主是我能做的

決定嗎?這是陛下賜婚,我又能怎么辦?我若同她走了,我們兩家人怎么辦?」

「可是……」丫鬟紅了眼,小聲道,「可是小姐懷了您的孩子……」

王宣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漲紅了臉道,「你……你別瞎說,誰知道那是誰的孩子?」

「王公子!」丫鬟被這話激怒,抬起頭道,「小姐只和您一個人有過交集,您這話……」

「我和她就只是醉後那一次,」王宣急了,怒道,「哪里有這樣的事兒?你回去同她說清楚,這孩子不是我的,她別賴上我!」

說完,王宣讓人把丫鬟趕了回去。丫鬟哭著回了謝府,她不敢將話說得太直接,只是道:「王公子說事關兩家人,他不願來……」

「他願不願來,是他的事。」

謝純似乎有些疲憊:「可我等不等,卻是我的事。」

她說完,站起身來,讓丫鬟給了她披風,帶著劍和包裹,趁著夜里,她便走了出去。

楚臨陽怕她出事,一直跟著她。

只見姑娘出了城,然後一直等在官道上。

她等了一夜,從夜里等到黎明,她等那個人,始終沒有來。

天明的時候,她終於同丫鬟道:「你且先回去吧。」

「小姐……」

「我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不來,我便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著,她把包裹交給了丫鬟,沙啞著聲道:「你先回去,把東西放好。」

丫鬟聽了她的話,猶豫了片刻,終於走了。

等丫鬟走了,她下了馬車,便往山上攀去。

楚臨陽靜靜跟在她身後,她神色很平靜,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緒。時至此刻,她也只是面上有些憔悴,舉手投足間,仍舊不墮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優雅自持。她好不容易爬到山上,走到懸崖邊上,風吹得她衣袖翻飛,太陽慢慢升起。他看見她展袖往前,楚臨陽終於不能只是觀望了,他猛地沖過去,在女子落崖那一瞬間,他猛

地抓住了她的手。

謝純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卻是道:「放手。」

男人沒說話,楚臨陽抓著她,一手撐著地面,猛地大喝了一聲,將她提了上來,撞在了他身上。

「我不用你救。」

謝純撐著自己身子起來,楚臨陽躺在地上,閉上眼睛:「那你就為了別人去死。」

謝純頓住了動作,聽楚臨陽道:「你父母生你養你,你就為了一個人渣去死,親者痛仇者快,把你學那些東西全都拋諸腦後,這樣你滿意了?」謝純沒說話,楚臨陽直起身子,一手撐著自己,一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她:「你的一輩子就只有這么點分量嗎?和一個男人睡了一覺,有了一個孩子,他不要你,你就去死

了?謝純,我本來以為你挺聰明的,怎么也和那些女人一樣,傻成這樣?你的一輩子,就是為了男人而生么?」

「不是……」

「既然不是,你求什么死?」

「我讓家族門楣蒙羞……」「你怎么蒙羞了?」楚臨陽嘲諷出聲,「哦,喜歡了一個人,被人醉後霸王硬上弓了,懷了孩子,被人拋棄了,你讓家族蒙羞了?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剩下的事兒,你是受害

者,他王宣不覺得蒙羞,你蒙羞了?哪里有這樣的道理!」謝純渾身震了真,楚臨陽瞧著她,平靜道:「這世道不公正,可你心里得對自己公正。你喜歡一個人,想和一個人親近,沒有錯。而他玷污了你,是他的錯。我知道你難,

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謝純,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死很容易,可死了之後,難的就是別人了。」「你想過你的父母兄長嗎?你想過所有愛你的人嗎?你想過你好多想做卻未做的事嗎?謝純,你別告訴我,你生來這么一輩子,除了找個男人嫁了,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

如果這樣的話,你讀那么多書,你學那么多,你努力那么多,又是為什么?」

謝純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楚臨陽嘆了口氣,同她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純垂眼不語,楚臨陽走上前去,他拿了她一開始折了的樹枝,同她道:「走吧,我帶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

謝純低啞出聲:「孩子的事情,瞞不住。」

「那你想怎么辦?」

楚臨陽抬眼看她,謝純抿著唇,她沒有說話,楚臨陽嘆了口氣,終於道:「算了,我和你說句實話吧。」

他扭頭看著一邊,看上去十分鎮定,卻是道:「其實聽說你和王宣在一起的時候,我那天在謝府門口等了一晚上,我本來想問問你,我娶你行不行,可我不敢。」「其實現在也不該問你,你嫁給我,應當是你願意,而不是誰逼著你。謝純,其實就算你有一個孩子,可是該喜歡你的人,還是會很喜歡你。不過我也就是給你提個主意…

…」楚臨陽垂下眼眸,「如果你想留住這個孩子,我明日便可上門提親,到時候,我會當做自己的孩子好好看待。」

謝純微微一愣,楚臨陽接著道:「若你不想為了孩子嫁我,那也可以,我還是會陪著你。等我攢夠了軍功,我配得上你,我還是會去提親。只是晚些年而已。」

謝純沒說話,她呆呆看著他,神色復雜。

好久後,她才沙啞開口:「這對你……不公平。」

楚臨陽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