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沒有想到的是，他還活著。

早就該死的人，怎么會一轉身就變成了權傾異族的軍師呢？

柳沉舟是戶部侍郎柳大人的得意門生，原本不過是個窮書生，從江南趕來涼京參加科舉考試。

還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柳如煙從前院穿過的時候，看到一個清瘦單薄的背影。

天上還下著小雪，可他也沒有撐傘，就站在一片銀白的雪地里，一身洗到發白的青衫格外惹眼。

那人站在門前，似乎在等人，只是身上衣衫單薄，不停地搓搓手，在地上輕輕地蹦兩下。

柳如煙眉頭微皺，頓住了腳步，身旁的嬤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小聲說了幾句。

「他好像是老爺新收的學生，聽說文采斐然，年紀輕輕就中了舉人。

老爺很看重他，等到來年春闈，很有可能拔得頭籌，或許能中個狀元呢。」

柳如煙那時不過才十歲，小小的一只，腳下穿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身上披著大紅羽縐面白狐狸皮的鶴氅，不盈一握的纖腰上系一條青金如意絛，上罩了雪帽。

雖說她在府中不受爹爹的寵愛，但到底是嫡女，又有老夫人疼寵，誰也不敢苛待。

她往那邊看了一眼，剛好那人跳著轉過頭來，兩人視線不期而遇，在空中交匯。

那是柳如煙第一次見到柳沉舟的樣貌，面容偏瘦，皮膚白皙溫潤，眼睛烏黑明亮，鼻若懸膽，唇形優美，卻被凍的有些發紫。

即便是如此落魄的境地，即便穿著破舊的衣袍，依然掩不住他的風華。

看向她時，波光瀲灧的眸中跳躍著細碎的金色。

柳如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抬腳走了過去，在他身前站定。

「你叫什么名字？」

對面的少年郎顯然被她的舉動嚇到了，纖瘦的身板微微一顫，拘謹地拽著衣角。

「柳沉舟。」

咳咳——

少年的聲音恍若琳琅，說不出的好聽，卻偏偏夾雜著咳嗽聲。

柳如煙看著他發白的面色，眉頭緊蹙。

少年卻不知是被她盯著太過激動，還是本身就病的很重，回答時咳嗽不斷，渾身顫栗。

他捂著嘴，生怕唐突了眼前金貴的小主兒，正欲請罪，那涼如細雪的手便探到他的額頭上。

柳沉舟愣了一瞬，惶恐躲閃，卻被那小人兒拽住了衣角。

「既來赴試，怎生不好好照顧自己？若是因為病症，遲了考試，你該如何是好？」

話音落，不待柳沉舟開口，又把身上的鶴氅解下來，踮著腳尖，欲披到他身上。

「呆子，你太高了，我夠不到，你彎點腰。」

柳沉舟好似中了蠱，身體不受控制，只聽她的指示行動，慢慢地彎下身，雙手虛扶著她的細腰，生怕她摔倒。

指尖輕觸華裳，一片熱燙，心跳如鼓。

柳如煙終於把鶴氅給他披上了，又小心地系好帶子，順便理了理狐狸毛領。

柳沉舟屏住呼吸，鼻尖竄進一股淡淡的幽香，一雙玉白的小手在眼下穿梭，不知是不是發燒的緣故，整個身體越發滾燙。

他甚至不敢開口答謝，只怕自己一張嘴，心臟會從喉嚨口蹦出來。

柳如煙放下腳，定定看他，眉目間盡是溫柔，低緩含笑

「能被阿爹看重的人，想來是極有本事的，好好保重身體，爭取考個狀元郎。」

說完之後，再次踮起腳尖，把兜帽扯上來，蓋在他的頭頂，雖說有些小，卻也剛好可以堪堪蓋住，不至於讓雪花落在頭上。

做完這一切，她朝他微微點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