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想離開教坊司,我可以找人幫忙,想辦法把你弄出去。
你可以找個小村子,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然後重新開始,好不好?」
鄭蘭英把頭埋在枕頭里,滾燙的淚水暈濕了棉布,她壓抑著什么,雙手縮回被子里攥緊。
等到雲裳把葯上完,又摸了摸她的頭發。
「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後廚讓人給你做完紅豆湯,你不是最愛喝紅豆湯么,等你醒來就能喝到了。」
鄭蘭英沒有說話,只是淺淺地點了一下頭。
雲裳剛走到門口,忽而被叫住,轉頭看去,鄭蘭英正扭頭看她,眼里含著淚。
「謝謝你,雲裳姐姐,還有……你一定要幸福。」
雲裳心頭一顫,繼而淺淺一笑。
「傻瓜,不要想太多,先睡一覺吧。」
等到紅木門被闔上,屋里靜悄悄,唯有一聲哽咽溢出。
「對不起,雲裳姐姐,對不起,我想爹爹和娘親了……我走的太遠,再也回不去了……
正常人的生活,真的很誘人呢,可是我……早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
雲裳去了一趟小廚房,給廚子塞了金葉子,特地讓她做了紅豆湯。
當她回來的時候,才剛走到鄭蘭英的院子外,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門口,議論紛紛。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端著碗的手不停地顫抖。
「發生什么事了?」
雪琯聽到雲裳的聲音,轉過頭,眼底悲傷和歉疚一閃而逝。
「雲裳妹妹,蘭英她……」
咣當——
後面的話還未說完,雲裳手上的碗掉在地上,碎成無數片。
滾燙的湯濺在她綉鞋上,她卻毫無所覺,只是不停地搖頭。
「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答應我了,要離開這里,要重新開始生活……
我不該離開她的,我該一直守著她的,我不該離開的……」
離開這里?這種話若是讓人聽到,傳到姑姑的耳朵里,後果不堪設想。
雪琯緊張地看了看,走上前,把不停掙扎的人籠在懷里,壓低了聲音。
「雲裳妹妹,你不要這樣,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
你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她對你肯定心懷感激。
她若是一心求死,你就算今天看著她,還能時時刻刻看她一輩子么?」
雲裳依舊在不停地掙扎,她不相信,她要親眼去看看。
「嗚嗚嗚,她為什么那么傻,明明已經大仇得報,為什么……」
為什么?
雪琯眼底冰冷一片,聲音帶著無可奈何,輕輕地摸著她的發。
「雲裳妹妹,所有來教坊司的女人,都不是心甘情願,都承擔著旁人沒有的壓力和折磨。
我們從天上跌落泥潭,整日里擺著一張假面皮陪笑陪酒。
若不是心里有堅定的信念支撐著,又有幾人能撐住?
鄭蘭英這么多年忍辱負重,能撐下來,不過是那一腔悲痛的復仇。
如今她給家人報了仇,心願已了,怕是不想再做行屍走肉了。
這具皮囊,從進入教坊司的那一日起,就失去靈魂了,若是連仇恨也失去,自然就塌下來了。
她跟你不一樣,她除了自己,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再活下去的理由,可你還有愛你的人。
雲裳妹妹,對她來說,這不是赴死,而是解脫啊。」
或許對大多數人來說,死才是解脫,活在這里的每一天都是噩夢。
若不是為了流放在外的家人,若不是為了給死去的家人報仇,又有幾人能撐住呢。
雲裳聽了她的話,雖然道理都懂,可還是很難接受。
鄭蘭英才十九歲啊,那么年輕,就這樣死了……
「都給我讓開!擋在這里做什么!」
「小賤人,你們不想活了是嗎?還不趕緊該干嘛干嘛去!」
容姑姑走在前面,手里拿著長鞭,嘴上罵罵咧咧,不可一世的模樣。
看到兩人抱在一起,站在院門前,眼底陰騖一閃而逝。
後面兩個帶著面具的昆侖奴跟著,其中一人手上拎著一團染血的床單,依稀可以看出里面的人形。
鮮血不停地從床單中滲出,滴了一地,血紅的血刺紅了雲裳的眼睛。
她奮力掙扎,想要掙脫雪琯的懷抱。
容姑姑太過分了,好歹也是個人,怎能如此對待她!
雲裳受了刺激,不管不顧,在雪琯手臂上咬了一口。
「你放開我,雪琯姐姐!」
容姑姑平時責罵毒打教坊司的官妓就算了,連死了都不放過,就像是對待畜生一樣,實在讓人生氣!
雲裳掙脫雪琯的鉗制,朝著昆侖奴沖過去。
「放開她!你們不要這樣對她!」
容姑姑在前面著,忽而嘴角一勾,仿佛一直在等這一刻。
早就看這幾個臭丫頭不順眼了,可惜一直找不到正當理由懲治她們。
現在剛好可以借著鄭蘭英的屍體刺激雲裳。
自從鄭蘭英的事傳了出去,很多大人就對教坊司不滿了。
說是她管教不利,手底下的姑娘好大的膽子。
這樣不服管教的官妓,她是不會留下來的,只會禍害更多人,還會讓人覺得她很沒用。
對於她來說,這是恥辱!
容姑姑被罵了一頓又一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沒處發。
她迅速回過身,抬起手中長鞭,用力揮了出去。
啪——
容姑姑面色青黑,手上用力。
「妨礙教坊司掌教姑姑辦事,你好大的膽子!」
眼看著鞭子就要落在雲裳身上,卻忽而從旁邊伸出一只手,拽住了鞭尾。
滴答——
鮮紅的血從掌心滲出,染紅了鞭子,又順著皮肉滴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