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積年恩怨(1 / 2)

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3060 字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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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向來是人類所有仇恨中最無法化解的,可謂不共戴天。

當李素知道這件事跟女人扯上關系後,頓知不可善了了。

說起來是曾經的陳年舊賬,然而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侯家正是風光之時,侯君集是從龍功臣,爵封國公,頗得聖眷,至於安平縣侯……舉國上下那么多侯,誰知道安平侯是哪號人物?所以那時的侯傑行事無所顧忌,與劉顯搶女人,搶了便搶了,沒什么大不了,只要侯家權勢不倒,劉顯永遠拿他沒辦法,永遠只能忍著。

可是,侯家畢竟倒了。

權貴失勢的下場是很嚴重的,當年施出去的恩不一定能收到回報,但當年結下仇卻一定會被報還的,仇恨永遠比恩情更令人刻骨銘心,永志不忘。

「已是三年前的舊事了,劉顯還沒忘?」李素瞥了他一眼。

侯傑點頭,滿臉苦澀:「那個女人……太美了,可謂人間絕色,她原本是官宦閨秀,後來其父犯事被斬,全家被沒入內教坊,這才淪落風塵中,劉顯對她一直念念不忘,三年仍不易相思……」

李素嘆了口氣,道:「所以,今日劉顯找上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如今還跟著你嗎?」

侯傑點頭道:「當年我將她買下後納入家中,一直到今天,她仍是我的侍妾……」

「劉顯逼你把那個女人送給他?」

「這是劉顯的目的之一。」

李素緩緩道:「我有個問題剛才一直想問,權貴人家縱然結仇,想必也不會如此草率魯莽,若說為了一個女人而對你下毒手,未免有些過了,哪怕你侯家如今已失勢,也不至於把臉撕破得如此徹底,更何況劉顯剛才說過,他是以安平侯府的名義對你下手的,也就是說,此事已非你二人的個人恩怨,而是兩家之仇了,想必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女人那么簡單,對吧?其中是否還有別的原因?」

侯傑咬牙道:「有。」

「說說。」

侯傑沉默片刻,忽然抬頭看著李素,目光閃動了一下,道:「我父流放瓊南以前,我曾去監牢探望,我父曾說,侯家若有大難,可尋子正兄,子正兄必護我侯家周全,是真的嗎?」

李素愣了一下,然後噗嗤一笑:「你都把話擠兌到這份上,我若說是假的,怕也會落個愧對故人的名聲了,對吧?」

侯傑臉一紅,羞愧垂下頭。

李素冷哼道:「侯傑,咱們以往沒什么交情,你父親侯大將軍曾對我有恩,但後來我也報還了,不然你以為你父親犯下的事僅僅只是流放那么簡單?大丈夫一生恩怨分明,也不必斤斤計較,此事我既然遇到了,便沒有袖手不管的道理,剛才我跟劉顯說的話你莫非沒聽到?我說過,侯家的恩怨,我一力擔之,只不過你要清楚,我幫侯家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與你無關,你若還在我面前玩弄這點上不了台面的小聰明,可莫怪我真的撒手不管了,你以為我很樂意為了侯家去得罪一位有權有勢的縣侯嗎?」

心底角落里那一點點小聰明被李素當面揭穿,侯傑羞得無地自容,滿臉通紅急忙賠禮道歉。

李素淡淡笑了笑,算是揭過去了。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蠢貨,各有各的聰明,只是聰明也分種類分道行的,有的火候深,道行足,一副大智若愚的蠢樣卻干成了大事,有的靠著一點點小心機占點小便宜,大抵一輩子也就這個樣子了,侯傑的小聰明自然逃不過李素的眼睛,以往李素若遇到了,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予計較,但今日卻很不厚道地當面揭穿了。

原因很簡單,也算是為了故人吧。侯家已然落魄到如此地步,而侯家的長子卻靠著一點小心機小狡黠算計剛剛救了他性命的恩人,李素不得不幫侯君集教訓幾句,聽不聽得進去是侯傑的事,若侯傑陽奉陰違也簡單,李素與侯家的交情僅止於侯君集這一代了。

看著侯傑滿面羞愧的模樣,李素淡淡地道:「行了,這些話本不該由我說,我只是喜歡管閑事罷了,說說吧,你們侯家和那位安平縣侯到底有何恩怨?」

侯傑措辭片刻,低聲道:「安平侯與我侯家……可以說是世仇了。」

李素眉頭一皺:「何出此言?」

「早在大唐立國之前,當今陛下還是秦王時,我父親已是秦王府的車騎將軍了,那時的安平侯劉平只不過是我父親麾下的一名兵曹,專司運送大軍糧草,那年征討王世充,兩軍決戰洛陽城外,當時劉平押送的一批軍糧因大雨而誤時,比軍令規定的晚了三日,差點造成軍心動盪,我父親氣壞了,當即便行了軍法,將劉平的左腿打斷,養了三個月才見好,後來劉平漸露崢嶸,屢立戰功,只是報到我父親面前時,我父仍深恨劉平當年差點壞了大事,於是屢屢將劉平的戰功截下不報,劉平豁了性命掙得的軍功倒有多半被我父所截,最後大唐立國,高祖皇帝分封功臣,劉平只被封了一個縣子,還是後來陛下即位後,劉平不知走了什么門路才封到了縣侯……」

李素恍然,然後嘆了口氣。

照這般說法,兩家果然是世仇了,阻人前程簡直比殺人父母更惡劣,侯家與劉家的恩怨,可以說得上是「不共戴天」了。

「所以,那個所謂的絕色風塵女子,只是劉顯尋仇的一個借口而已,對嗎?」

侯傑點頭:「那位女子……確實也深被劉顯所喜,今日劉顯截住我一來是為了報世仇,二來順便也想將她霸占,一舉兩得而已,他知道,如今侯家已破敗,而劉家不知何時攀上了長孫家,此消彼長,侯家只能任他宰割了……」

李素這時也聽明白了,怪不得剛才劉顯理直氣壯的說是安平侯府的名義尋仇,原來果真是家族世仇,如今侯家勢頹,正是報仇的好時機,這個安平侯劉平倒也真是耐心極好,忍了二十多年才等到了機會。

李素沉吟半晌,展顏一笑:「好了,事情我大概都清楚了,還是那句話,侯家的恩怨,我來擔。」

侯傑眼眶一紅,哽咽道:「多謝子正兄,我侯家危難落魄之際,我父親朝中同僚袍澤皆避之,唯有子正兄不棄,義伸援手,侯家承子正兄大恩,日後定當……」

李素打斷了他的話頭,道:「行了,別說什么報恩的話,我做這些一是為了當初與你父親的交情,二是不想愧對自己的良心,除此沒有別的原因,……我先把你送回去,再拜望一下侯家嬸娘,別的事情緩緩再說。」

侯傑再次謝過,說了一路的話,李素和部曲們已快到朱雀大街時,侯傑忽然覺得不對,急忙道:「子正兄,走錯了,我家已不在朱雀大街……」

李素一愣:「搬家了?」

侯傑苦笑道:「父親犯事流放之後,殿中省便將我家的宅院收了回去,將我全家驅趕出來,還封沒了大部分的家產和所有田地,如今我家聚居在長興坊的一個小宅子里……」

李素沉默片刻,嘆息不已。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當初侯君集的一個決定,真正是害苦了全家人。

李素和部曲們當即掉頭,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到長興坊,侯傑指明了路,最後眾人在一個破敗的小門前停住。

叫開了門後,侯家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門房走了出來,見侯傑滿身傷痕被人抬回來,不由大驚失色,急忙高聲叫來了家眷,家眷們紛紛搶出門來,見侯傑如此模樣,家眷們紛紛傷心痛哭。

李素靜靜看著這一家的悲情落魄,心中不由泛起許多感慨。

侯家如今的境況仿佛突然間給他敲響了警鍾。

家族興衰,全在家主一人,一念可興,一念可敗,李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整個李家的興衰全系於李素一人,在這個皇帝意志能決定一切的年代里,若想家族長久興盛下去,不至於落到侯家這個地步,李素往後每走一步都要分外小心謹慎,否則,若一朝失勢,李素都不敢想象老爹和許明珠會承受多么巨大的屈辱,一如現在的侯家,只看面前這扇破敗潦倒的窄門,便知其中辛酸。

侯家已落魄,小小的宅院內全住著家眷,家仆丫鬟已被遣散,僅只留了一位忠心的老門房。

眾家眷圍著侯傑大哭一陣後,幾名老婦人攙扶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緩緩走出來,婦人穿著粗布裙衫,雲髻上斜插著一支不值錢的鐵簪,盡管衣著配飾無比簡陋,但神情卻雍容鎮定,不怒自威。

原本圍著侯傑大哭的家眷們見這位婦人出來,紛紛停了哭聲,規規矩矩起身垂首恭立,大氣也不敢出。

婦人緩緩走到侯傑身前,奇怪的是,竟看都沒看渾身是傷的侯傑一眼,目光反倒是首先落在李素身上,快速打量一番後,婦人朝李素襝衽為禮。

「待罪犯婦拜見李縣公。」

李素急忙躬身還禮:「侯嬸娘萬萬不可,折煞小侄也。」

婦人便是侯君集的正室原配夫人侯方氏,李素曾經去過侯君集府上,也曾拜望過她。

侯方氏直起身,道:「夫君流放瓊南以前曾說過,侯家勢頹即傾,長安不宜居,或有宿仇傾門之禍,夫君叮囑我,若侯家果真有難,長安城中無義士,唯李縣公可托付求懇,今日我侯家長子重傷,而李縣公親自登門,想必侯家的禍事已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