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主仆相疑(2 / 2)

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2618 字 2020-09-14

這話有些逾越了,本不該由她來說的,無名無分的,只掛著一個王府女管事的名頭,此刻卻像一個關心丈夫身體的妻子,這種怪異的感覺令李治有些不舒服,下意識便抗拒起來。

「武姑娘的好意心領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李治仍看著奏疏,頭也不抬地道。

武氏神情一黯,接著又堆起了笑臉:「殿下自監國以來,每日勤勉於國事,常常夙夜勞累,長久下去,對殿下身子不利,請殿下聽奴婢一聲勸,快歇息去吧。」

「不必了,何時歇息我自有分寸。」李治淡淡地道,語氣有些冷意。

武氏嘆了口氣,道:「奴婢當初投奔殿下,便是想為殿下分憂,殿下何必拒奴婢千里之外?」

李治抬起頭看著她,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我年紀雖比你小,但你莫欺我不通世故,你我不妨把話說明白,你投奔我的目的並非為我分憂,你想要的是權勢,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權勢,既然今夜把窗戶紙捅破了,我也不妨直言,想要權勢,可以,但要看你的表現,如今你在我王府里任管事,府中大小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條,但這還不夠,武姑娘,當初子正兄跟我說過,你心中有天地經緯,你的本事不在家宅後院,而在天下,我雖不明白子正兄為何如此高看你,但他的話我從不懷疑,既然你有這般本事,便痛痛快快拿出來,莫在我面前耍弄小聰明。」

武氏眼睛一亮,壓抑著激動道:「李公爺……當真如此評價奴婢么?」

李治好笑地看著她:「你覺得子正兄的評價是好話還是壞話?」

武氏恢復了平靜,垂頭輕聲道:「奴婢只是奴婢,殿下認為奴婢好,那便是好,殿下若覺得奴婢壞,奴婢自然是壞的。」

李治深深看著她,心中有些猶豫。

從內心來說,李治對武氏是沒有好感的,武氏進王府這么久了,李治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從來不曾主動差她辦過任何事,只因為李治很討厭事二主之人,當初武氏決絕地從李素府上出來,轉投到他的麾下,雖說武氏與李素是好聚好散的主仆,但在李治的心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只有舍棄仆人的主人,沒有仆人舍棄主人的道理,從綱常來說,武氏便犯了李治的忌。

可偏偏武氏這個女人心思聰慧縝密,辦事能力也極其優秀,王府由她管事,近一年來被她打理得周周到到,從未出過差錯,人才確實是人才,可偏偏忠誠度太低,李治想用她,又不敢用她,心情很矛盾。

「你……退下吧,我奉旨監國,每日如履薄冰,唯恐父皇對我失望,你若有心,便待父皇得勝回朝之後,幫我謀劃一下如何當上東宮太子。」李治朝她揮了揮手。

武氏櫻唇一抿,遲疑片刻後,卻做出一個很意外的動作,蓮足輕移走到李治面前,將桌案上那份李治許久無法落筆批閱的奏疏拿了起來,鳳目微微一眯,飛快上下掃了一眼,然後笑了。

「嗯,農學將真臘稻種改良試種後,畝產頗豐,少監李義府請求將稻種推行天下……殿下深夜無寐,便是因為這樁事么?」

李治眉頭越皺越深,武氏問都不問便徑自查閱奏疏,這個動作無疑是非常失禮而且犯忌的,李治此刻已是滿腔怒火,正待開口狠狠訓斥,卻聽武氏忽然道:「殿下先息怒,奴婢當初投奔殿下時便說過,願為殿下身邊的幕僚門客,為殿下分憂,殿下猶而未決之事,正是奴婢效力之處,殿下與奴婢是主仆也好,君臣也好,奴婢為殿下籌謀正是應有之義,君臣主仆上下一心,事方可成,殿下若覺得奴婢此舉不當,奴婢這便退出去,日後絕不為殿下獻一策。」

李治呆了一下,將武氏的話暗自咀嚼了一番,終於還是壓下心中不悅,淡淡道:「既然你已看了奏疏,便說說你的看法吧。」

武氏見李治的態度已然有些松動,眼中不由飛快閃過一絲喜色,臉色卻仍如往常般古井不波,緩緩道:「奴婢想先聽聽殿下的看法。」

李治想了想,道:「父皇東征未歸,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時候,但稻種之推行卻是迫在眉睫,如今已是冬末,眼看便快開春了,開春之後大唐的農戶們便要春播,如今有了改良的新稻種,正應火速推行到各州府,趕在春播之前讓農戶們種上,若因猶豫遲疑而誤了農時,我大唐百姓又要白白再等上一年……」

武氏眨了眨眼:「殿下的意思,是不經陛下批復,馬上通過尚書省和農學將稻種推行下去?」

李治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不錯,我確是這么想的。」

武氏沉默一陣,又問道:「殿下可曾問過兩位宰相的意思?」

李治嘆了口氣:「問了,兩位宰相似乎並不同意,只推說此事太倉促,今年斷不可為。」

「兩位宰相都說了不可為,為何殿下認為它可為呢?」

「改良的稻種是現成的,農戶春播即在眼前,一紙公文下去,下面的官府必然不敢懈怠,定然傾力推行,我看不出這件事里有什么阻礙,農戶們能拿到新稻種,明年的收成比往年多了三分之一,父皇因東征高句麗而掏空了國庫錢糧,咱們可以大大縮短恢復國庫元氣的時間,明明能做到的事,為何不做?」

武氏深深地注視著他,道:「殿下似乎還有未盡之言,或者說,殿下還對奴婢有所保留?」

李治一滯,有些羞怒了:「我保留了什么?」

武氏悠悠道:「殿下決定推行新稻種,不僅僅是為了天下百姓和國庫吧?您是否心里也存著立功的心思?陛下揮師遠征,殿下留守長安監國,眼看陛下快回來了,而您這半年多來卻在國事政務方面毫無建樹,終日只能瞻二位宰相之馬首,您害怕陛下回來後聽說了您的表現,會對您失望,從而影響陛下心中東宮太子的人選,所以您迫切需要在陛下回朝之前,立下一樁朝野贊頌的功勞,如此陛下定然龍顏大悅,殿下的東宮太子之位便是鐵定的事了,奴婢猜得對不對?」

李治越聽臉色越陰沉,冷冷道:「你說對了,武姑娘若是男兒身,入朝為官一定是個能吏,干吏,但是,你這樣的臣子一定不會討皇帝的歡喜。」

武氏掩嘴咯咯一笑,露出一絲女兒的嬌媚之色,道:「奴婢正是因為認了殿下為明主,無論仆人也好,臣子也好,首先要對明主坦誠,若是君臣相疑,互相猜忌,諸事皆廢矣,還談什么東宮太子之位?」

李治臉色稍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武氏笑容漸斂,神情變得嚴肅,道:「恕奴婢放肆,殿下若真是這么想,您恐怕會離太子之位越來越遠,陛下回到長安後,第一件事便是將你從太子人選中排除出去。」

李治一驚,急忙道:「父皇為何如此?我做錯了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