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七章 佛光晦暗 雨下無紋(1 / 2)

江山雲羅 屠龍勇士 7759 字 2020-11-26

2020年9月11日第七章·佛光晦暗·雨下無紋竹杖芒鞋,一方衣囊。

攀登山路時有竹杖幫忙,芒鞋已有些殘破,衣囊里也僅包裹著一只銅缽,兩件臨時換洗的衣物。女尼行走於山間,看她普普通通的容貌,寬大而顯舊的僧袍,想是修行多年,佛法高深。

夏初的驕陽,讓徒步的女尼頭頂滲出一層汗珠,波瀾不驚的恬淡面容上也有幾分疲倦。她身邊有一名健壯的女子跟隨,幾回要接過她的背囊,或是要她歇一歇腳都被拒絕。健壯的女子不敢違抗,只得一瘸一拐地隨著女尼在山間穿行,看起來腿腳似乎有些不便。

鎮海城西四十里就是金山,金山上的金山寺遠近馳名,是一座堪比青蘇城護國寺的大廟,俱是佛門聖地。女尼趕了個大早上山見佛,只行到了半山腰,前來拜佛的人便多了起來。

金山寺享譽多年,香火鼎盛,從可容車馬通行的寬闊山道就能看出它的氣派。

可終是一條山道,有時碰見兩輛馬車交匯,女尼就不得不側身立於山道的最邊。

她身子骨不強,在山道邊立足不穩,看著像風擺的浮萍搖搖欲墜,全靠健壯女子扶持才能站穩身形。

行了小半日才至金山寺。女尼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在道旁放下背囊,正對寺門,肅立合掌,雙足外八站立,垂目觀指尖。默念一番之後,右手下垂,雙膝徐徐下跪,著地後左手方才與右手一同按於地面,腰肢彎折,額角扣於手掌,禮敬三拜。其姿不僅准確無誤,且熟極而流,正是參佛大禮。比起她身旁那位健壯女子只知砰砰地磕頭,個人修行正在雲泥之別。

寺門處有知客僧見了,雖不識來人,見了這等禮節知道是佛門同道中人。認著眼生不知是何方高人,當下不敢怠慢,忙雙手合十著迎了上來:「阿彌陀佛,不知師太從何方來?」

「雲在青天水在瓶。貧尼交州棲霞寺妙玉,游歷天下修行佛法,此行正為來金山寺朝聖。」女尼回禮,臉上恬淡微笑,心中卻突地一跳。倒不是因眼前的陣仗感到緊張,而是妙玉這個法號有些旖旎,也不知道為何安排這個身份。

知客僧接過女尼遞來的戒牒,暗暗詫異。交州地處偏遠人丁稀少,棲霞寺雖有名頭,也算不得名勝之地。可戒牒里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且看已顯發黃的戒牒大有年頭,這位師太無論面容,言辭,俱是佛門大家風范,想是清修有道的高人。可女子修佛本就稀少,這位還是剃度修行的出家人不說,居然還做雲水僧,這就更加罕見。

「請師太稍候,貧僧這就去稟告寮元。」

「有勞師兄。」

知客僧原本心中頗有輕視之意,女尼不僅談吐不俗,禮數更是周到,心下略生好感,一擺手令照客僧奉上一壺清茶招待女尼。他不願在全無油水的雲水僧身上多耗精力,便借口去找專一負責雲水僧事務的寮元,自行去了。

女尼身旁的健壯女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撇了撇嘴角,低下頭嘿然冷笑。

她瞥了女尼一眼,見她面上依然恬淡如常,不由心生敬意,連自家冷笑也斂去,乖乖順順地站在一旁。

等了足有半個多時辰,才有一名中年僧人來到門口左右掃視一番,向女尼道:「敢問可是妙玉師太?」口雖持敬語,神態全無恭敬之處。雲水僧的佛法再高深,哪比得寺中高僧尊貴?他手下接待過的雲水僧數不勝數,早已煩得透了。

「正是貧尼,見過師兄。」女尼一見寮元僧的裝飾就知他的身份,早早起身合十等候。

這寮元雖不耐煩雲水僧,但金山寺的體面他不敢輕易損了,只得耐著性子道:「貧僧元渡,師太可是要來小寺里掛單?」

「正有此意,還請師兄行個方便。」女尼合十弓腰,意態甚誠。

所謂雲水僧,就是行腳和尚,雲游於天下,掛單於各家寺廟,以求遍修佛法,若能得到一些大寺院的高僧認可,更是名望大漲。雲水雲水,取雲在青天水在瓶之意,順其自然。可惜這等行腳和尚大多一貧如洗,更有些想到大寺里想著混吃混喝的混僧。就算是為了修行,高僧們身份尊貴,哪會搭理你一個如無根浮萍的雲水僧?

金山寺是天下名寺,接待過的掛單僧人從來不少。元渡沉吟道:「不是貧僧不肯,只是小寺拮據,地方不夠寬敞,日常用度也緊衣縮食,只怕怠慢了師太。」

女尼忙道:「不敢叨擾師兄。貧尼只需一席之地安歇即可,日常寺中若有雜活,貧尼兩人願為苦行修持,絕不敢空口白食。」

「這位是……」元渡看了眼健壯女子問道。

「是貧尼路上收的信徒章惠枝,尚未出家,待日後雖貧尼回了交州棲霞寺,方才與她剃度。」女尼抬頭笑了笑道:「她很有把子氣力,若有些不便的粗活,請師兄盡管吩咐貧尼二人。」

「哦~那……請師太隨貧僧來。」女尼要求極低,還肯干重活,元渡便沒了二話,領著二人進了寺中。

元渡領二人去見了大知客,吩咐了些每日早中晚挑水,擔柴,清掃三樣活兒,才讓二人留了下來。自有底下的執事僧領著二人去細細囑咐每日的工作。雖是外寺僧人,來金山寺掛單,一樣要遵守金山寺的規矩。若是哪一樣沒有做好,該罰的罰。若是做的好了,那是分內之事……忙了半日天色已晚,到了居所才見一席之地就真是一席之地。兩張草席鋪在地上,再給了床被褥,便是二人睡眠之所。

健壯女子心頭有氣,見女尼打開被褥對折,半墊半蓋,全無怨言,她便不敢多言,有樣學樣地張羅起來。

來金山寺之前,就已設想了種種冷遇,然而現狀遠比想象的還要凄涼些。二人略覺疲倦,想到明日起還有繁多的事務,便早早地躺下安歇。健壯女子聽左右無人,悄聲道:「師太,明日您做做樣子便是,粗重活讓屬下來做就好。」

妙玉女尼正是柔惜雪,健壯女子則是章大娘。

想要進入金山寺探查虛實,最佳途徑就是入寺掛單一途。吳征手下能人不少,但勝任此事的唯有拙性一人。佛門重地,是不是同道中人,幾句話便知。譬如雲在青天水在瓶這類偈語,不是長久修持的佛徒如何能夠張口就來?假冒是無論如何假冒不出的。

但拙性本身武功太高,身材又太過顯眼,到金山寺掛單難免惹人猜測,十有八九入不得寺門。——天下佛宗,十一品修為的又有幾人?這么高的武功,來了要干什么?金山寺里有玄機已是被摸出了虛實的,哪會容你入寺掛單?

吳征在聽了拙性回報之後,第一時間想起能潛入金山寺的就是柔惜雪,也只有柔惜雪,不做第二人想,也沒有第二人想。所顧慮之處,柔惜雪武功全失,毫無自保之能。金山寺藏污納垢,暗香零落賊黨大有可能就在其內,柔惜雪生就一副神仙玉骨,桃羞杏讓,賊黨見了怎能不惦記?何況萬一賊人認得她呢?

反復思量多日沒有結果,等到了突擊營,吳征才下定決心。一來柔惜雪心緒動盪成日胡思亂想,不給她安排些正事,總是忙著顧影自憐。二來她心魔無數,總嫌自己現下百無一用,能親手覆滅一處窩點,對重建信心大有幫助。三來吳征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放任盛國里的賊黨繼續混下去,吳征不肯,柔惜雪也不會肯!

於是吳征將偵查所得毫不保留全都告知柔惜雪,柔惜雪也一口答應下來。其毫不猶豫,連吳征為她的安全所做的一切布置都還未提過。

柔惜雪願涉險地的結果預料之中,但吳征還是吃了一驚,都不知道這是她的勇氣,還是依然處於自暴自棄之中……更意外的,倪妙筠也沒有二話。原本吳征以為這般犯險,倪妙筠恐怕會抵死反對。事後二人獨處,倪妙筠才道:「你是不知道師姐的本事有多大!金山寺雖處處危機,但一切都在暗處,不能掀到明面上來,除非這處臟窩徹底不要了。你覺得可能么?」

吳征連連搖頭,沒理由不要,換了是他,這種地方能用一天是一天,斷無自己主動掀桌子的道理。

「那就是了,師姐應付這點場面全無問題。真有問題,貼身的有章大娘,左近有我,有祝家的高手,也斷無來不及救援之理。我不擔心。」倪妙筠一說起柔惜雪的本事總是欽佩十足,或許難免有所擔憂,但她也明白有些事阻撓不住,更不該阻撓。

有些人,就該在江湖的波詭雲譎里弄潮,而不該溫養於室。柔惜雪顯然就是這種人!刀光劍影的江湖隨時有遇險的可能,但在這里,她的生命才有光彩。

比起吳征,章大娘顯然會看得到更多,也有更多不同的想法。比如除去那些看不見的危機,掛單僧人的雜物之繁重,簡直和奴仆無異。難怪在寺門時元渡多有不耐,一聽柔惜雪所言便讓她掛單,原來是找著個冤大頭,且手里隨時捏著把柄,若是做得不好,或是有怨言,八成是要被立馬趕走。

「無妨。你們不是出家人,不懂這些規矩。貧尼身子骨弱不要緊,但貧尼若是不出全力,叫人看見了不免要懷疑雲水僧的身份。明日起確要勞你多出些力,貧尼也會盡力就是。」柔惜雪淡淡道,目光流轉間垂下,一黯。

天陰門的香火旺盛比起正處繁華之地的金山寺稍遜,但在佛宗的地位遠比金山寺要高。柔惜雪曾是佛門至高無上的人物,如今卻要淪落至金山寺掛單打雜,無論是什么目的,其中的落差常人難以想象,也讓人感嘆世事無常。章大娘見她目光黯然,心中也覺凄凄道:「師太萬勿強求,若是讓主人知道了,怕要責備屬下。」

「怎么?你的主人會因這些怪罪於你么?」章大娘比起從前那些或花容月貌,或品貌庄嚴的師妹們大為不同。但她性子爽直,誠懇,待自己又足夠尊重,柔惜雪也十分喜歡,聞言面上黯然消去,莞爾一笑。

「主人待屬下人向來性子溫和,怪罪不至於。但臨行前主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屬下照料好師太。若是辦事不力,主人責備一頓是免不了的。哎,主人待我們實在太好,我們做下人的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嗯?」柔惜雪饒有興致。吳征幾乎是世間能做到一視同仁的唯一一人,從他的屬下親口說來就更為可信。她問道:「若是辦得不妥當,吳先生不責罰的么?」

「常理而論,主人不以刑罰,會記在賬上待日後將功補過。若一時沒有功勞可立,就去做些善事充抵也可。」章大娘忍俊不禁道:「上一回張百齡誇了海口要拿於右崢,結果失了手。事後做了五十件好事才抵過,可把他忙了足有一整年。」

「吳先生不僅心善,方法也有趣。恩威並施,上下一心……即使如此,你還擔心什么?就算這里有些差池,你回頭將功補過就是了。多做些善事,還能積德積福。」

章大娘聞言,露出為難之色,支支吾吾道:「師太有所不知,將功補過是常理而論。有些事……嗨,有些事若是出了差池,就是千兒八百年的功勞也抵不回來……」

「還有這樣的大過么?真是有趣。以吳先生的秉性,當不致如此吧?」柔惜雪眉頭一揚。她也曾執掌一方,聽這些軼聞頗覺有趣。

「有的。上一回顧小姐私自去了軍營,若有半分差池,小邵就隨時准備抹脖子……」

「啊~顧小姐和吳先生青梅竹馬,的確不同。吳先生待你們這般好,有些事就算他能諒解,你們也無法原諒自己,對么?」

「是啊……師太有所不知,這一趟臨行前主人對屬下也特地吩咐過。屬下做事,主人還從沒有交代那么多,擬定的計劃,從沒有親手管得這么細的……依主人的性子來看,若是師太受了委屈,屬下也只好抹脖子了……」章大娘一路磕磕巴巴,總算把心里話說了出來。

「嗯~」柔惜雪心中一軟。從前都是她一人扛起天陰門的里里外外,明里暗里,背負了無數,可謂身心俱疲。今日有人幫她里里外外,明里暗里地打算,照料。一面有無自保之能的失落,一面也覺被人珍視的感覺之好前所未有。

不論出於什么原因,吳征待自己的確不錯。慰心傷,療內傷,再到種種布置安排,細細想來又何止是不錯?簡直是體貼入微。

柔惜雪一時無可應答,章大娘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令她憶起武功全失的惆悵,忙岔開話題道:「這寺里規矩林立,僧人又趾高氣昂。主人有交代過,師太若是接受不得定要直說,省得受他們鳥氣。」

「貧尼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貧尼難過的是,佛光亦難普惠世間,在名山大寺,享譽盛名之地,佛門弟子卻是這般戾氣勢利……」柔惜雪嘆息著,雙手合十向著大雄寶殿方向低聲道:「佛祖座前,依然有宵小之輩橫行,貧尼是為佛門感到難過……」

原來她不是因為以天陰門掌門之尊,要淪落於此行打雜之事而心情黯淡。章大娘一時醒悟,心中越加佩服。這座讓她們臨時容身之所地處偏僻,到了夜間黑燈瞎火,僅有大殿外的一盞油燈黃豆大的亮光,更不會有人到訪。二人初入龍潭虎穴,不免心潮澎湃,感觸頗多。

章大娘遲疑一陣,大著膽子道:「師太,不是屬下多嘴,有時候屬下覺得修佛這等事情,不是剃度完,或者在名山大寺就是修佛了。有些賊子……就算佛祖下凡在他面前,他也要干些壞事。屬下總覺得,持齋受戒有時是份約束,有時卻成了掩飾。賊子持齋受戒,仍是賊子,仍會做賊子干的壞事。屬下妄言,師太勿怪。」

「你說的沒有錯……心中有佛,處處佛光,心中無佛,縱滿口仁義道德,一樣腹中無惡不作。」不怪柔惜雪道心松動,經歷了那么多事,比之從前禮佛甚誠這樣的表面功夫上,她的感悟更多:「舉頭三尺有神明,修佛首要是心懷善念,不作惡,不欺凌弱小。哪里是剃度出家,持齋受戒,或是口中敬佛?你說的很好,貧尼哪會怪罪?貧尼想,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謝師太教誨。」章大娘是個粗人,能忍住不在柔惜雪面前污言穢語已屬不易,可說不出這等話來。柔惜雪這一番話的確讓她有醍醐灌頂之感。吳征遣她來這一趟,雖是危機重重,可跟在柔惜雪這等人物身邊,字里行間都有極大的道理,於她而言,不論武功見識都大有進境。

柔惜雪一席話說完,不知是勾起心中疑惑,還是因口出不敬而心生懊悔,盤膝坐好閉目默念經文。這一夜不再有話,章大娘守在她身邊,待她沉沉睡去,也才一同安歇。

入夜的鎮海城燈火通明。街燈點點閃閃,像繁星眨著眼睛。

吳征走在街市,雙目不著行跡地掃視八方道:「鎮海這里真的挺熱鬧。」

上一回游歷時諸女不喜白蛇傳的故事,於是鎮海城便匆匆而過,今日才算好好走一走。

倪妙筠微不可查地向右一指,兩人在路口拐了個彎。楊宜知下獄,就算被做成鐵案,於情於理吳征都要來一趟,火虎堂也必然做好了【迎接】的准備。

祝家的高手近日頻頻在鎮海城里現身,這些身懷絕技的陌生人必然引起地頭蛇們的注意。吳征的用意,一來威懾這些背後動歪腦筋的宵小,昆侖和祝家視為頭等大事,你們小心些。二來也是讓火虎堂先緊張幾天,厲白薇不是重傷卧床嗎?

且看看火虎堂缺了厲大總管,還能否一切如常。三來虛實結合,叫人摸不著頭腦,總之自己不能隨意在鎮海城大庭廣眾之下現身。

祝家的高手們高調地現身,讓鎮海城的江湖幫派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幾日下來一無所獲,不免就有所懈怠。就算厲白薇還是緊綳著神經,手底下辦事的弟子想要無時無刻像她一樣,就強人所難。再說尋人盯梢,明哨暗樁都少不了。對於此道於右崢是大行家,否則怎能逃過無數次追捕?倪妙筠更是行家中的翹楚,否則於右崢又怎會被她盯得死死的,使盡了千變萬化都逃不出去?

這幾日鎮海城里的幫派固然尋不著根本沒在城里出現的吳征,反倒是自家的探哨被摸得一清二楚。倪妙筠熟悉了之後,進出鎮海城就像在逛吳府的後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才領著吳征一探鎮海城。

「揚州六郡都是魚米之鄉,歷來富庶。」倪妙筠悄聲道:「火虎堂在城里做了二十年的幫派扛把子,一定賺了不少銀子。」

「富得流油,連肚子上都是一層層的肥油。」

「噗嗤,你說他們吃得太飽了?也對,來招惹昆侖天陰吳府,豈不是沒災找災么?前面那條小巷有暗哨,我們放慢點步子。」

「妙妙真是了若指掌!火虎堂這么點道行,就要與我們死磕過招?」吳征有些納悶。當地的江湖幫派固然有一定的影響力,但是大家可以爭,可以鬧,甚至打一架也沒什么大不了,畢竟江湖上拳頭大的聲音就大。但鬧到有人下了牢,還身背多條命案,這可是不死不休的死局了。你厲白薇就算手腳做得再干凈,把血債甩得一干二凈,可太也過分了些。昆侖在鎮江可沒有到要與地頭蛇們你死我活的境地。

「我猜內有不得已的因由。會不會和於右崢一樣,背後都是被人所迫?」

「有理,所以我們先去看看。」

「啊?要去哪里?」

「龐太守我信不過,鎮海城里魚龍混雜,金山寺又大有可能是賊黨窩點,萬一這個龐太守與賊黨有勾連,我去找他可就要壞事。到大牢見宜知也不能去,動靜太大,就是不知道宜知見到的人是誰。今夜旁的地方就算了,我看去火虎堂逛逛就不錯。」吳征朝倪妙筠挑了挑眉,似在暗示她從前夜探迭府外宅之事。

女郎果然俏臉一紅,美眸一眯警告意味甚濃,道:「莫要莽撞行事。」

「正要與你參詳。」吳征一貫從善如流,鎮海這里倪妙筠又熟悉的多:「火虎堂緊張了幾天,近日定然懈怠,是個好機會。他們堂主不是好久不曾現身了么?

里外都是厲白薇說了算,說不定有什么蹊蹺。再說了,天陰與昆侖兩大高手駕到,若是被火虎堂什么隱藏的高手發現,也算我沒白現身一回,至少知道些他們的底細。」

「嗯?」倪妙筠一番沉吟。吳征說得有理,火虎堂當非常清楚吳征的實力,反倒是他們對火虎堂反常的表現全然不知底細。夜探火虎堂這種事雖有些冒失,但要探知對手謎一般的舉動背後深意,想不冒險顯然做不到。她對自己同樣自信滿滿,遂道:「好,但你要聽我的。」

「當然,倪仙子隱匿蹤跡之能天下無雙,我保證乖乖聽話,緊跟在倪仙子臀……背後…」

「呸……去前面換身夜行衣。」人就是奇怪,自從有了魚水之歡之後,被人說個臀兒,都覺得那兩片嫩肉跟著一麻。倪妙筠大是嬌嗔,加急腳步閃入一處小院。

換好了裝便閉目養神,待夜深人靜火滅燈瞎,滿城萬籟俱寂,二人才一同影子般躍出窗棱,悄然隱入陰影里。今夜的天氣不太適合夜行,星月滿天,照耀得大地一片慘凄凄的灰白。但對倪妙筠而言不是問題,有光就會有影,她甚至悄然對吳征道:「這種天氣更好。因為目力佳,防守的人就會認為不會有人來,即使來了也容易發現,比平日更易懈怠。而且,亮堂的地方越多,陰影也會越濃。」

吳征還是第一次跟著倪妙筠潛行,感覺大開眼界。兩人分明手拉著手,有時走著走著,女郎就仿佛在吳征身邊消失了。——可是那只纖細軟嫩的柔荑分明就在手里握著。兩人雙修之後,功力均更上一層,吳征對道理訣領悟更深,得的好處當然也更多,自感已接近了瓶頸關口。功力越深,越覺得倪妙筠這一套藏身之術的厲害,非僅苦練,也是天賦,好像女郎對此有一種天生的嗅覺。

火虎堂的總舵就設在鎮海城西南,占地寬闊。除了堂主馮昊遠一家之外,單身的厲白薇雖在外有產業,但為了處理堂中事務方便,日常也都居於此地。堂口的建築布局吳征早已看過,但火虎堂經營了二十年,外人難以知曉里頭的玄機,這么一個重要的地方,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

兩人在府邸西面牆根下聽了片刻,確信無人才施展壁虎游牆功爬上牆頂。倪妙筠雙手帶著銀絲手套,刀劍不傷,水火難侵。她先伸出手在牆頂摸了一把,回首做了個小心的手勢。吳征慢慢摸至牆頂,定睛看了片刻,才發現牆頂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五彩光芒。原來這里密布鋼釘,只露出一點針頭,針頭上又喂著毒葯。

若是稍有大意,針頭只消刺破點油皮便要身中劇毒。

兩人爬在牆邊不敢輕舉妄動。火虎堂布下這么陰毒的機關,這里就不會沒有暗哨。一家門派苦心經營的總舵,守備之嚴密可不是當年迭輕蝶的外宅可以比擬。

倪妙筠雙掌扣在牆上,雙足踩定縫隙站穩身形,先探出被黑布包裹的半個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幾與蒙面黑紗融為一體。

吳征在一旁見她撅起的翹臀圓潤豐滿,心中大動,暗道下回非把府中家眷集合在一處,一同去夜探個什么地方,保管看得目不暇接。

倪妙筠探查了一陣,伸手在吳征掌心寫道:「不易。」

不易的意思,就是不能來去自如,要耐心,要等機會。想要不暴露身形,就要做好隱藏許久的准備。吳征略一思量,還是點了點頭。

來鎮海並非閑情逸致,而是與時間賽跑。楊宜知在大牢里,五條人命這么大的案子,一旦開堂審理時拿不出證據,案子就要斷下來,而且開堂的時日也拖不了多久。柔惜雪在金山寺步步危機,呆得越久危險就越大。且她改容易貌,同樣維持不了多久——章大娘為練鐵膝功常年跪著走路,這一回站起身來姿勢別扭,連武功都借此隱去大半。柔惜雪卻是剃度出家人,人皮面具黏在臉上,天生就少了頭發遮擋邊緣。再怎么巧手隱藏,時日久了不免都要露出破綻。

吳征既然要夜探火虎堂,必不可空手而歸,否則接下來的計劃一步步都要受影響。

「耐心。」倪妙筠看出吳征內心的急迫,這二字不僅告知他通盤大事不要著急,在火虎堂同樣要耐心等待。

吳征回以一笑,但他實在沒有想到,耐心等待居然一等就是大半夜,兩人還在院牆之外一動不動。這里雖是整座火虎堂總堂的荒僻處,但厲白薇既惹了昆侖派,整座總堂宅院也隨之加強了戒備。倪妙筠探頭時必然發現了幾處暗哨,將這一帶盯得死死的。以兩人的武功打進去不難,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去,至少在今夜的月色下尚辦不到。

門派立足不易,火虎堂的武功如何不說,光是建築就這般講究,就叫吳征收起輕視之心。他與倪妙筠一同側耳傾聽,牆內有幾處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但在二人的耳力之下清晰可聞,二人就在等待疲倦懈怠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