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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群臣在延英殿前差點激憤殺掉太後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朝野上下。
輿論嘩然的同時,伴隨而來的是皇帝平安的消息,將一切人心惶惶重歸塵埃落定。
隨之而來的就是疑竇。
大臣們在延英殿前突兀見到皇帝,因事發突然,他們一時發懵,但並不是傻。
待回了衙門,聚頭討論,很快便回神了,穩准狠地推測出了這幾個月真正發生了什么。
——天子陛下,此前應該是出宮了。
「因皇後難產而悲慟重疾」恐怕是托辭,從那時起,陛下就出了宮,直到今天方回來。
德妃也是左右那個時候被貶出宮的,時機恰好對得上。
這樣,很多莫名其妙之事便能解釋的通,譬如並州突然出現的行台,和御筆親封的大將軍。
「恐怕那身為都督中外軍事的柳不辭大將軍,就是陛下化名。」
尚書台中,有人如是推論道。
無人異議。
只是覺得後怕,又覺得似乎果真是上蒼庇佑,倘若天子回宮遲得一時片刻,恐怕就要釀出流血政變,安旭行刺得逞,朝廷必然換天。
聽說清晨時候,宣寧侯方老將軍和申國公等人,在內城門外的宣陽坊中逮捕了上千人的「義軍」,恐怕也是受了安旭的指使,准備行刺得手後就發動宮變。
現在犯人正分散羈押,一部分送到大理寺等待提審。
如此,晉國也算是國運未絕了。
都說晉過五世而亡,蕭懷瑾卻總能占一個僥幸。
這天子陛下也是出人意表,古往今來沒見他這么胡來的,誰敢想他竟然出宮去邊境,自封大將軍,竟然還真打贏了仗,讓西魏忌憚到暫緩進攻,按兵不動。
他這個皇帝做的乏善可陳,帶兵打仗倒是不屈才。
可惜生錯了身份。
雖然事成既定,宮也出過了,仗也打過了,大臣們心中依然匯聚萬千氣憤,尤其是柳不辭當初一路搶糧到邊關,那些地方豪族至今都在訴苦,要是得知搶他們的人是皇帝,這糧草是不追究呢?
還是不追究呢?
還是不追究呢?
汝寧侯府從昨夜起就全府戒備。
開國時皇族為了慎重起見,宮中禁衛軍及京師戍衛都是分散由從前的蕭家家臣來領,如方、羅、武幾家,汝寧侯一時調不動他們,所以何道庚在昨夜起亂之時,便緊急從潼關調兵回京,想支援何太後。
卻沒想到潼關大軍尚未歸,宮中岌岌可危的變故卻已然煙消雲散。
聽說蕭懷瑾現身宮中,伴同回來的是謝德妃、林昭媛,卻不見何貴妃的身影,何道庚眉頭皺出川字,這時機卻太過敏感不能進宮,他在府中書房來回踱步:「朝廷要變了,後宮也要變了陛下為什么把韻致留在了並州?」
「謝德妃謝德妃」他口中反復這幾個字:「恐怕是要越過韻致,得升皇後寶座了。」
何汝岱坐在案後,案幾上的金獸香爐裊裊燃著沉香,他半眯著眼,面龐隱在香霧青煙後晦暗不明:「那也得看,朝中的態度。
母儀之事關乎國基,又不是天子一個人說了算的。」
坤儀殿由誰入主,那是多方利弊博弈的結果。
——
夕陽余暉朦朧,將坤儀殿投下了巍峨的倒影,這初春時令,殿外種的春葵花還未開放,枝葉在薄寒料峭的春風中,身不由己地輕顫。
冷寂了半年的坤儀殿,終於迎來了暌違已久的熱鬧聲趣。
蕭懷瑾回宮後,先把朝中的事務、最要緊的奏章全部過目,心里有了大概的定斷。
直到午時尚寢局來問話,晚上是否要哪個宮殿掌燈,他才想起宮中一群如狼似虎的後妃還在等待他的寵幸,頓覺如一群眼冒綠光的母狼在盯著他,頭疼不已,便吩咐下去:「傳令德妃,在坤儀殿替朕召見六品寶林以上的侍妾,朕晚一會兒過去見她們。」
他的紫宸殿很少允許後妃們進入,迄今只有曹皇後與白昭容進過,大型的見面多是在後宮宴上或者坤儀殿里。
傍晚的時候,蕭懷瑾便動身,往坤儀殿走去,心里還在考慮著白天奏章上的事。
並州那邊,行台正與拓跋烏拖著;陳留王在長州、中州的進攻暫時停了,他似乎是與北燕達成了什么協議,有監察衛發覺了他們的動向,靠近北燕的五原郡一帶近來正在加強守備,距離開戰不遠了。
他正魂不守舍地想著國事,走到坤儀殿外,還沒邁上台階,就聽到殿內鬧哄哄的,不時傳出輕靈笑聲。
蕭懷瑾虎軀一震,他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支起耳朵——
「德妃娘娘,這並州的小玩意兒糙是糙了點,倒是新鮮,比宮里的還要得趣啊」
「哪兒能比的妹妹有趣啊,喜歡就好」
「德妃娘娘,這煌州的刺綉可真有西域風情,跟大慈恩寺的壁畫可不一樣呢」
「不如你的風情啊妹妹」
「德妃娘娘出宮這些時日,遄行勞頓,還不忘給妹妹們帶宮外的禮物,如此記掛,叫妹妹們好生感動」
「我德妃在宮里一日,就記掛你們一日」
蕭懷瑾一臉蒼茫:「」
他想起了那些年,他的後宮被德妃支配的恐懼。
他十分猶豫著要不要此時進門,總覺得自己是個煞風景的,直到李長寧看他在殿外猶豫過久,台階上踱來踱去,便提醒道:「陛下」
蕭懷瑾一咬牙,一跺腳,往台階上大步走去,身後跟著宮人唱報:「聖人駕到——」
偌大殿內的鶯燕群芳,瞬間安靜了下來。
皇帝今日傳旨,六品寶林以上妃嬪在坤儀殿等候覲見,她們忙梳洗打扮了,不到申時就等在了這里。
等了兩個多時辰,陛下不來,她們就聽德妃說起了外面的事,正聽在興頭上,就聽到內侍的唱報聲,竟然覺得被打斷了很不盡興,皇帝來的太不是時候。
高大修長的身影,跨入殿內。
當蕭懷瑾看清眼前一幕,他的眼睛覺得很刺。
德妃左手拉著麗妃,右手挽著一個婕妤。
其他妃嬪以她為圓心,圍一圈挨得很近。
由於皇後薨,貴妃不在宮中,所以本只是第三夫人的德妃,如今便成了後宮里最高位,自然是居於主位。
只不過謝令鳶謙虛,沒有去坐皇後的鳳位,而是坐了鳳位旁側的位置。
她又不像皇後極講究禮數,所以那些從前在皇後面前規規矩矩的妃嬪,也都敢稍微親近她一點。
見蕭懷瑾來了,謝令鳶放下茶盞,眾妃嬪起身給天子行了禮,蕭懷瑾抬手道:「愛妃們不必多禮,平身吧。」
隨即走到謝令鳶身邊落座,不禁感慨萬分:「愛妃們和睦融洽,六宮安寧,朕深感欣慰。」
確實是欣慰的。
他總覺得他父皇的後宮當年鬧出那么多的事,包括惠帝時期的巫蠱太子案,其實要不是宮里有那么多女人爭風吃醋,也不至於亂象頻生。
而他自己不耽於女色,所以也就不贊成宮里納太多妃嬪。
只要是喜歡的人陪著,能夠讓自己感到安全、溫暖,不就圓滿了嗎?
可是後宮佳麗三千似乎才是合理的事情,他要是不肯納妃,大臣們能排起長隊輪流在宮門前撞腦袋以明志,這也不是他想不想納妃就能決定的,他只好寄希望於她們進宮後,能夠融洽和睦了。
所以如今德妃有手段,能將她們籠絡起來,倒是幸事。
他思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德妃的背後,謝家本來也是純臣,不站任何黨派,不犯各家利害;其次德妃本人心思不壞,任誰都不喜歡和一肚子陰謀算計的人打交道的。
倘若德妃能按得住後宮,鳳印交到她手上,他也就放心了。
聞他誇贊,妃嬪們果然謙虛道:「陛下鞭策極是,妾身有幸入宮侍奉,自當守女德之禮,與姐妹們融洽共處。」
也不知道為什么,蕭懷瑾聽了這些話,一瞬間心里竟浮起一絲微妙的難受。
他也不知道這種奇怪的反感來自何處,大概是想到了還在並州的武修儀、何貴妃等人,想到倘若她們回宮,跪在自己面前,笑著說「妾自當守女德之禮」,他會覺如何呢?
許是不痛快的,竟覺得無比的惋惜,就像本該盛放灼灼的鮮花,卻早早失了精氣神,枯萎凋零了。
這宮里還有多少該盛放灼灼的花呢?
他的目光順著謝令鳶,飄過宋靜慈,沈賢妃,尹婕妤,方婕妤,錢昭儀便揮了揮手,微笑道:「不必自省這些。
朕知道你們常年關待在宮里,無聊得緊,總是看女訓女戒不也無趣么?
像今日這般,能夠彼此言談甚歡,甚好。」
身為一國之君,竟然說出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所有妃嬪一時全都愣住,心頭浮起了異樣。
有人不禁視線飄忽,以目光詢問德妃——陛下這是怎么了?
竟然這樣說話?
「德妃,」蕭懷瑾問:「方才是在聊什么,這樣得趣?」
一旁崔充容掩唇笑道:「陛下,德妃娘娘是在陪大家拉家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