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明月光前女友(24)(2 / 2)

「是——你是不敢忘!」

這會兒老人面對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尊貴帝王,而是自己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

他是當世的傑出大儒,在太子三歲時被指為親師。

可以說,太傅親眼見證了太子的成長歷程,如何從一個蹣跚學步的娃娃成為如今城府深沉的帝王。

所謂有舍有得,他舍棄了軟弱,便換來了帝位。

在太傅看來,這是很劃算的一件事。

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教出來的得意門徒,竟然是一個罕見的痴情種!

帝王怎能長情?

縱觀古今,長情的帝王沒一個是好下場!

紅顏禍水,禍國殃民,那江山帝業,遲早要毀於一旦!

「老夫教你帝王心術,教你治國安民,做天下之表率,可不是為了在今日,讓你憑著至尊的身份,因為一個女子逞盡威風!」

太傅憤怒地甩袖。

「太傅言重了。」

周雪程不緊不慢踱步,溫聲道,「不過是一件立後的小事,動搖不了國之大本。」

他又道,「太傅自小便看著寡人長大,難道還不清楚寡人對皇後的心思嗎?哦,對了,寡人還要謝謝太傅當初的諫言,若不是太傅的攔阻,寡人還沒有今時今日的威風,興許只是一個鄉間的小百姓,整日餐風露宿的,讓寡人的皇後忍飢挨餓,跟著寡人受苦。」

眉眼輕挑,端得是絕世風姿,「太傅放心,等封後大典完畢,寡人一定會帶著皇後去您的府上,親自感謝一番。畢竟寡人今日能禍國殃民,多虧了太傅當時的一念之差!」

「你、你!好一個離經叛道!」

太傅捂著發疼的胸口。

他覺得這人已經魔怔了。

魔怔到一個六親不認、神志不清的地步。

太傅心中駭然,又不免凄涼。

「陛下,你大逆不道,倒行逆施,就不怕有報應嗎?」

老人巍巍顫顫指著手。

「報應?」

他慢條斯理咀嚼著這個有意思的詞語。

「寡人這半生,做的見不得人的事多了。別忘了,寡人四弟的凄慘境地,還是太傅唆使授意的呢。這報應要真是來了,恐怕第一個落到頭上的,應該是主謀者吧。」

太傅登時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會這般直白的說出來。

「太傅,您勞苦功高了大半生,也該歇一歇了。報應如何,周朝的未來如何,那也得是寡人說了算。不然寡人費盡心思當這九五之尊,這萬人之上,有什么意思呢?」

他蹲下身來,撿起了那方碎裂的硯台,絲毫不在意那淌過指尖的墨跡,暈染成深色。

「寡人要這天是碎的,那它便是碎的。」

「寡人要這人是我的,那她便是我的。誰也搶不走,誰也不能動,誰也不能說。只要寡人一天不死,太傅,或是宰相,你們終究是臣,而臣子的本分是順從。」

「既是順從,在寡人眼皮子底下過活的,那就安分一點。」

他突然使勁,一角硯台狠狠撞上了桌角,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

「嘭!」

再度碎成幾瓣。

太傅不由得渾身抖動。

「寡人是由太傅親自教導的,想必也清楚寡人的性子。」

他眉骨染著墨跡,紅薄的嘴唇微微翕張,形成濃烈鮮明的反差。

「寡人啊,有時候心狠起來,真的會六親不認的。」

「不過呢,寡人畢竟有七情六欲,也念舊。倘若有哪位故人不長眼撞上來,寡人當然寬容接納,畢竟誅九族太殘忍了——」

他微勾嘴角。

「至多是留他個全屍罷了。」

一番話說完,太傅手腳冰涼走出了帝王的寢宮。

「大人,您怎么了?」

守門的太監眼明手快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老人,只見他臉色青白交加,極其難看,眉宇又縈繞著一股沉沉的郁氣,似是某種無名的驚懼。

「太傅近日操勞過甚,身體虛弱,需要回家靜養一些時日。來福,你送太傅大人回府,回頭拿了寡人的口諭,讓御醫好好瞧瞧。」

一襲儒雅常服的帝王從帷幕後走出,鬢若刀裁,疏朗清峻,口吻中透著對長輩的關懷與厚待。誰也沒想到,在前一刻,他是怎樣喪心病狂威脅自己的老師。

太監心領神會,聽命而去。

太傅走了幾步,下了階梯。

差點沒摔了一跤。

好在太監隨時看著他,沒叫老人摔個鼻青臉腫。

「剛下了一場雨,太傅小心路滑。」

做晚輩的恰到好處提點。

畢竟年紀大了,這筋骨脆弱,也經不起太大的風浪折騰。

帝王看著太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層疊的宮牆中,垂放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攏回寬袖中。

他眯著眼,遠方的天色清透如許。

仿佛一泓清澈見底的湖水,美得令人窒息。

周雪程在想,明天,又會有哪位仁人志士、國家棟梁,為了王朝的未來,不惜一切代價,以身諫言,要讓他這個離經叛道的昏君好看呢?

想想還真是期待啊。

畢竟,除了晚霞——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人為的、血紅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