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姐姐很喜歡你送的生辰禮物。不過,比起夫妻美滿的祝願,她已經死了心,更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希望下輩子投到一個獵戶人家,做一個性情爽直的子女,騎馬射獵,恣意地活。
後來,太子娶了妹妹,一生一世一雙人,育有一對龍鳳胎,過得極其美滿。
再後來,曾經迷戀如意、冷落姐姐的將軍也續弦了。對方是一個寡婦,還拖家帶口的,聽說曾經在街角開了一家包子鋪。
再後來,一手導致了他姐姐半生悲劇的老皇帝傳位太子,含笑而終。
而虧欠姐姐的爹娘卻忘了姐姐的祭日,只顧著逗弄孫子。
所有害他姐姐的人都得了善終。
可知他的姐姐,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才活了短短二十二載。
她為了意中人,為了家族委曲求全,咽下苦果,得了一個攀龍附鳳的名頭。
他們明知道事實不是那樣的,卻選擇了默認,只為更好保護最小的女兒。
憑什么呢?
憑什么他們可以如此偏心?
他姐姐溫柔善良,寬厚隱忍,就活該被別人蹬鼻子上臉嗎?
他恨。
他好恨。
有一日夜晚,一個他曾經救過的游方道士上門了,問他願不願以九世功德,換一場天命輪回。
他答應了。
痛痛快快的,沒有一絲猶豫。
那道士倒是傻了,還結結巴巴問他就不怕功德散盡後墮入冥府?畢竟,等此世過了,他本該有一場大造化。
造化?
辛正炎慘笑。
人都死了,他還有什么造化可言?
到了後來,他無比慶幸這一刻的決定。
那道人真有本事,時光回溯,讓他重回到了十五歲。
與上一世有所出入的是,如意提前嫁給了太子。
而姐姐早已做了將軍夫人。
但是沒關系,還有五年,足夠了。
大概雪程哥臨死都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太子逃婚的當天,他以言默哥哥的身份,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太傅,成功離間了太子與太傅、伴讀的關系,東宮陣盟由此出現不可挽救的裂痕。
而在將軍出征的三年,他早已埋下暗樁,讓人偽裝成流民,用三年的時間打消戒心,再一舉擊殺。
至於老皇帝,他也不是因為愛將的離去而郁郁而終,而是吃了一些不該吃的東西。借著他的死,辛正炎又抹黑了太子的不孝之名。
後來的事情順理成章的,他鼓動三皇子逆反,誰知他這般不中用,被厲害的雪程哥一晚就解決了。但,這也是他計劃的一環。他真正要報復的,是變心的雪程哥,他要讓他背負昏君的罪名,讓他眾叛親離,遺臭萬年!
而爹娘跟如意,他想,總該受點苦。
於是辛正炎又買通辛如意身邊的宮女,讓她盡力蠱惑,促成了私通之事,果然引得帝王大發雷霆,雖然人最後也沒死,打入了冷宮,比起他短命的姐姐要好得多了。
爹娘這里,他也設了一關,則是在如意要處死的關頭,弟弟以求情之名進宮面見姐姐了,並在言行舉止間流露出他對姐姐的親昵與依賴。
雪程哥這一世的醋勁大多了,用不著過多挑撥,事情如他所料,進行的異常順利。宰相府的風光不復,他爹娘也沒辦法一輩子錦衣玉食了。而他,則是借著這個機會同將軍的部下聯系,激起他們兄弟對帝王謀奪兄長之妻的憤怒,將劍鋒指向了大周君王。
五年一到,大戲落幕。
以天下為棋,操縱眾生,折了大周的盛世。
論功行賞時,他被敬為尊上。
昔日也曾做過相國大人的辛正炎拒絕了他們的提議。
「這、這不合適啊。」楊昌德撓了撓頭,「除了你還有誰有資格坐那個位子?」
旁邊的軍師也勸他,「是啊,辛大人,你博學多才,英明果決,沒人比你更合適統領天下了。」
「承蒙厚愛,辛某無心於此。」
辛正炎沖他們拱了拱手,「如今昏君伏誅,心願已了,也該走了。」
「哎,怎么就走了?你要走去哪兒啊?」
身後的人急急忙忙問。
「天下之大,哪里走不得?各位,告辭。」
他瀟灑離開。
然後,這個幕後黑手可憐兮兮躺在路中間——
碰瓷。
馬車上的美人素手掀了簾子,瞪他一眼,「快上來,別擺出一副無賴模樣。」
辛正炎繼續裝疼,「起不來了,姐姐你的馬兒好不講理,竟然活生生糟蹋了一只美男子……」
「再胡說,就扔你在這兒,與孤魂野鬼作伴,看嚇不嚇死你。」
「哇,姐姐你太壞了,居然嚇我!」
姐姐還記著他小時候怕鬼的事,不過現在他不怕了。
畢竟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孤魂野鬼。
辛正炎一邊想著,一骨碌爬上馬車,筋骨靈活得不像樣。
美人替他拍了拍衣裳的灰塵。
「咦,你這袖子藏了什么?」她訝然問。
「你說這個?」
他抖了出來,是一只被雕琢得活靈活現的小馬駒,馬背上銜著兩三枝桃花。
「這么好看,是要送給誰?」
「自然是心上人了。」
「心上人?是誰?」
「往後姐姐便知道了。」
辛正炎笑而不答。
人與畜生的區別,在於克制、隱忍,在於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他很清楚有些界限是不能跨越的。
有些歡喜,不是非要表達。
有些感情,不是非要得到。
弟弟重新將小馬駒放回袖袋里,隔著布料,頗為愛惜撫摸了幾下。
它大概是永遠送不出去了。
不過,能遠遠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只要她還活著,還能沖著他笑。
就很好很好,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