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師娘前女友(11)(1 / 2)

「你在干什么?」

清冷的嗓音自簾外傳出, 師徒二人俱是一愣。

她赤腳落地,沒有發出聲響。

琳琅披著黑貂金緞裘出來, 一手按著頸邊系帶, 發髻解了,青絲濃密, 柔滑垂到腰際。元懷貞不敢直視她, 視線壓得極低, 只放在她的裙擺處, 結果窺見玲瓏玉足, 腳趾薄塗一層丹蔻, 殷紅如雪中落花。

他呼吸一滯, 轉移了眸光。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一聲?」韋淵起身, 目光掃了她一圈,凝在她的纖細腳踝上。

師傅隱晦掠了地上的弟子一眼,後者彎腰低頭, 幾綹散掉的發絲沾了血。

韋淵語帶責怪, 「回去穿鞋,小心著涼。」

琳琅推開他遞來的手,冷若冰霜, 「你讓我回去穿鞋, 卻給你的大弟子穿小鞋,你這個師傅就是這樣當的?懷貞,你出去,不要管你師傅, 他現在就是一頭瘋狗,抓不到主謀就同你撒氣。」

韋淵捏住她的肩膀,面如沉水,「長公主聰慧無雙,不妨給我這個瘋狗講講,主謀是誰?你衣衫帶血,昏迷在路邊,頸上咬出兩注血洞,有迷魂之效的,全闌門上下的,也只有他養的小五。如此物證,你還當我誤會他的狼子野心?」

有沒有狼子野心,他最是清楚。

韋淵追隨著旗花,一路趕到案發地點,大弟子雙膝跪地,卻將人小心翼翼放在膝上,用衣袖擦拭她的唇邊血跡。

那折眉心疼的模樣,他怎會看錯?

她蹙著細眉,指責他的無理取鬧,「是你的二弟子被他的替身暗算,被我勘破身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我擄至山門大陣,好讓我為他破陣。當時懷貞事先察覺異常,守在大陣前,投鼠忌器,不能立刻破局。隨後,我陷入昏迷,不知事況。」

「那你可知,你昏迷之後,這孽障對你做了什么?」韋淵捏緊指骨。

「能做什么?」琳琅眉梢眼角泛起冷艷的寒霜,「至多不過是將我摟著,檢查傷勢,還能怎么著?」

「至多是摟著?」韋淵胸腔怒意翻騰,怨她的輕描淡寫,「我擔心你快擔心瘋了,你卻渾身是血被別的男人摟著——」

「什么別的男人?我看你是瘋了吧?」她揚起脖頸,寸步不讓,「你徒弟古道熱腸,擔心師娘還有錯嗎?我險象環生,差點沒命回來,那時候你在哪里?貞兒他察覺端倪,先你一步去營救我,你不感激他也就罷了,反而對他倒打一耙,恩將仇報,這又是什么道理?」

她疾步走到大師兄的身邊,抓住他的胳膊,強硬道,「你起來,你師傅眼瞎心盲,我卻沒有,有我在,絕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元懷貞低頭,避開她的手,喉嚨悶著聲。

「師娘……師娘,我沒事。師傅,師傅他是太擔心你了。」

「擔心?我倒是不覺得。」她呵了一聲,眉眼上挑,「你又怎么會知道,今日這事,不是你師傅故意為之?他同他那個小徒兒眉來眼去多時,又將我們的定情信物輕易許了去,依我看,他是巴不得讓我去死,好為他的小徒兒讓位!」

「你住口!我看你是睡糊塗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韋淵上前,捂住她的嘴,反被狠狠咬了一口,血珠不斷沁出。

然而,比起手上的傷,他更在意的是妻子的眼神,燃燒著熾烈的仇恨,灼傷他的五臟六腑。

男人微微心悸。

好像某些東西,他開始抓不住了。

「我糊塗?誰糊塗?」她厲聲責斥,不給他留半點情面,「你作為一家之長,一派之主,我死里逃生回來後,你第一時間猜忌的,反而是我與你徒弟的私情,非要逼他發下毒誓。怎么,你同你的小徒兒卿卿我我之時,我罵她一句,你頂我十句,我硬逼著她發毒誓了嗎?」

「這是兩碼事。」韋淵抿緊薄淡唇線,「你知道,我所鍾愛的,從來是你。七郎,我憐他失去雙親,所以才偏疼他一些。」

「那你怎么不疼疼你的大弟子?你的七郎只是失去雙親,而我的懷貞呢?他生於鍾鳴鼎食的書香門第,一夜之間改朝換代,因為得罪權貴,父母被頂罪,全族被流放,他從錦衣玉食到顛沛流離,可他說過什么?功課照做,醫術照練,深陷惡臭腐泥,依然正直善良。」

「難道由於他懂事聽話,就不值得人疼了?」

「師娘,貞如今很好,你……」

你不用為了我,同師傅置氣。

大師兄微紅眼眶。

方才師傅用戒尺,重重擊著他的脊骨,疼得狠了,最多是蜷縮一下手指。可師娘一開口,三言兩語,他便痛楚難當,潰不成軍。

「長公主,這是替他求情?」韋淵眸底泛起暗沉波瀾。

大師兄元懷貞臉色蒼白,師傅這一聲「長公主」,語氣鋒利,全無平日里的柔情蜜意。

百般恩愛的夫妻因他起了齟齬,大師兄心下難安,有心勸解,又不知從何說起。

「求情?他本就無罪,我求的是什么情?」她攏緊貂裘,腳底的寒氣躥入心窩,腦子清醒,懟起人來也更加不擇余力。

韋淵深吸了一口氣,強忍怒意。

「你回去,元懷貞是我的弟子,我做師傅的,自會處置他。」

「你如何處置他?把他打得半死全身是血還不夠?還要他發毒誓?」

「他問心無愧,毒誓又如何?」

「他是救我的功臣,你憑什么為了安自己的心,如此作踐他!」

「功臣?未必吧,你是沒看見他是如何抱著你!」

「夠了!!!」

一聲暴喝止住了夫妻的爭吵。

大師兄俯首跪地,寒風如劍,鋒利裁開滴血衣袍,他肢體僵直,如一塊溺水的木,沉入冰湖深處,再無余溫。

「……夠……夠了……」

伴隨著逐漸壓抑的喘息,他嗓音沙啞,低不可聞,「師傅,師娘,不必因貞而爭吵,貞……貞發誓就是了。」

大師兄慢慢挺直背脊,手心向上,「我元懷貞對天發誓,若他日——」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室內。

大師兄傻傻轉過頭,頂著一張指印清晰的白皙俊臉。

「師娘……為何打我?」

這傻孩子後知後覺才曉得被打了。

這傻孩子還愧疚不已看著琳琅發顫的手指,他心道,約莫是自己的臉皮太厚,師娘想必打疼了。

「元懷貞,我當初送你上山,讓你拜師學藝,你學的是什么?毫無底線地妥協嗎?」

長公主巫馬琳琅胸口起伏,被弟子的愚笨氣得不輕,索性單膝跪地,衣擺驟然鋪開,如同野蠻綻放的荊棘之花。

她毫無畏懼盯著門主大人,擲地有聲,「韋門主,若想出氣,何必逼一個孩子。所有事情是因我而起,是我沒有看管好那替身,也是我不爭氣被弄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

韋淵怒不可遏,陡然揚手,又硬生生止在半路。

面前是與他結發多年的舊妻,他們本該是最熟悉默契的人,可是現在鬧成什么樣了?她眉宇之間橫生著冷淡與厭惡,叫他心中酸澀煎熬。

他做這個惡人,無非是隔山震虎,以冷酷誓言,斬斷少年所有的旖思,免得秦二之事再度上演。

可她不懂他。

不懂。

戒尺落地,韋淵心灰意懶,「你要如何,都隨你罷,我不管了。」

室內歸於寂靜,血腥之氣久久不散。

「疼不疼?」琳琅扭過腰,指尖輕緩碰觸他頰上的掌印。

元懷貞搖頭,「師娘,我不妨事的,你快起來吧,地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