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師娘前女友(13)(1 / 2)

人未到, 聲先至。

厚重的貂鼠氈簾垂掛堂門,探入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掌, 朔風呼嘯, 頓時涌入無數銀屑雪絮,光芒澄澄, 模糊來人的眉眼輪廓。

待氈簾落下, 立了一道軒昂偉岸的身影。

「舅、舅舅???」

天不怕地不怕的巫馬沛差點被嚇破膽, 嗓子哆嗦著破音了。

他不怕他的爹爹, 因為爹爹最是寬厚溫和, 什么都允著。他也不怕他的娘親, 就是有時候犯錯了, 心里打鼓, 有點兒怵。可孩子知道娘親疼人,只要他肯放下身段,開口央求, 磨她個三四日, 再嚴厲的娘親也會敗下陣來。唯獨舅舅,他是又愛又恨,是又敬又怕。

皇帝舅舅對他視如己出, 情同父子。

據他娘親說, 他出生之後,第一個抱他的人不是爹爹,而是這位十五歲一統南境疆域的年輕帝王。他吃的第一口米糊,穿的第一件衣服, 全是由皇帝舅舅親力親為,不假手於人。

三歲那年巫馬沛辭別闌門父母,被他的皇帝舅舅樓上馬背抱在懷里,一路細心呵護,從雲鶴山千里迢迢趕到了南境大盛,小孩子幼嫩細弱,一場小病也沒生,反而累病了人高馬大的年輕帝王,足足休養了半月才好。

荒帝身兼舅舅、慈父、嚴師等多重身份,對於太子殿下來說,既是一座牢固的靠山,又是可怕的戒尺,督促著他不斷勤學進取。

巫馬沛自小長在宮里,由於舅舅力壓群臣宗室,堅持不納後宮,偌大的皇城全是他一個人的撒野地盤,連商議國之大事的丹宸殿也是說進就進,舅舅至多是訓斥他一句,不許他光著腳丫子跑,免得著涼生病。

一到冬天,舅舅袖子里備的不是暖袋,而是小孩兒的足袋,常常是奏折批到半路,舅舅放下朱砂筆,開始滿皇城找他,非要親眼看著小外甥兒穿上鞋襪、披上斗篷、裹得跟小粽子似的,他才松了一口氣,健步如飛地回去繼續干活兒。

啟蒙之後,巫馬沛叛逆厭學,那些個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的大儒們,差不多都被小太子禍害過,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成群結隊跑去舅舅面前哭訴告狀。

那幾天,舅舅的袖子濕漉漉的,全是被老師們哭濕的。

結果呢?調皮搗蛋的小太子被他的皇帝舅舅拎著揍了一頓。

他很不服氣,又哭又鬧,終於哭得舅舅心軟,給他騎了一晚上的大馬。

雖然舅舅從不在他面前說自己的事兒,巫馬沛卻是個閑不住的小霸王,早從老嬤嬤老太監的嘴里把舅舅的豐功偉績探聽得一清二楚。

比如說,舅舅是九歲被娘親扶上了皇位,也許是天生為帝,舅舅年少聰慧,足智多謀,過目成通,不出四年就能親政,懲處貪污,提拔能臣。娘親嫁給爹爹的那一年,十五歲的舅舅披堅執銳,征戰南疆,鐵血嚴律,諸侯臣服。

巫馬沛依然能想起那位八卦老嬤嬤,她提起娘親出嫁時,渾濁雙眼迸出驚人的光,其狂熱程度,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老嬤嬤說,長公主出嫁那日,世之罕見,足以載入史冊。

無他,陛下以國之一統之榮光,為長姐風光送嫁。

古往今來,天下哪個女子能有這般無上榮幸?

自此,六國第一長公主之名轟動天下四野。

巫馬沛基本是聽著這位皇帝舅舅的傳說長大的,一直將他視為頭等榜樣,為了不讓舅舅失望,巫馬沛凡事要強,想要出類拔萃,不知不覺中養成了逞能好斗的性子。

可他再能斗,能斗得過養他的皇帝舅舅?

小外甥眼睛一轉,做舅舅的就知道他是打了什么歪主意!

少年太子初出茅廬,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然而他心目中,皇帝舅舅是比豺狼虎豹一類更可怕的天災地妖,頃刻就是滅頂之難,怎能不怕個半死?

「舅舅?你還記得我是你舅舅嗎?」荒帝冷漠至極,眼皮下垂,「我還以為,你為了小女犯,連懷你的娘親跟養你的舅舅都不要了。」

他的輪廓同長公主有三分相似,尤其是眉形,琳琅是細細彎彎的柳葉眉,線條優美,顏色微淡,清冷而矜貴。而荒帝完美延續了這份皇族血統的清冷,又因是成年男子,眉峰更為凌厲懾人,氣勢不容忽視。

「女犯……什么女犯?」巫馬沛怔在原地。

荒帝內著金緞紫衫,外披一件黑絨狐裘,猶如嚴刑峻制,望之凜然生威。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師傅們懾於男人的強大氣場,紛紛站了起來,神色顯出局促無措。

當下六國之中,素有北大秦、南大盛之譽,其中北境秦國傳承最久,出了數代雄韜偉略的君主,一度被視為最有可能一統六國、結束亂世的強勁敵手。可誰想,如今竟然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繼太後鳩占鵲巢。

大秦繼太後主持朝政,行事荒淫無道,妄圖通過睡男人睡出個天下來,為各國恥笑。

自然,荒帝作為南境第一帝,不說文能定國武能□□,單是身材偉岸修長、容色冰冷俊美這兩條,就足夠繼太後把他列入自己的男色獵艷名單,還是名列前茅的那種。

繼太後做夢都想把荒帝搞到手,年年殷勤派出侍者,攜了秦國的無瑕白壁與數首情詩,流水般送到盛國。有一次竟是昏了頭,讓使者當眾念出那纏纏綿綿面紅耳熱的詩句。

並非各家師傅們對這些風流韻事感興趣,他們之所以記得清楚,不過是自己也在場!

他們為闌門師傅,也算得上是一家之言,門主夫人的皇帝弟弟要過三十歲的誕辰,他們難道還不去捧個場嗎?雖說闌門超脫於王朝之上,但是有些禮節始終是免不了的,太過清高畢竟會流失人氣,徒惹是非。

師傅們攜著眷侶,隨著門主夫人去了那花堆錦簇的盛國。他們在山上過慣了清苦無味的生活,冷不防瞧見朱樓綉閣,碧河兩岸綿延十里海棠,溫柔春風吹得他們昏昏欲睡。

本以為這是一趟舒心之旅,結果宴席開場,手中的酒還沒吃上兩口,就聽得那秦國使者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替他們的太後念情詩,當眾示愛荒帝。

這還沒完,使者吃了荒唐豹子膽,竟打趣長公主,說什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她作為長姐,又已成親誕子,理應好好操心弟弟的婚事,話里話外都暗示著兩國聯姻。繼太後荒唐浪盪,擁有男寵無數,四十五歲的婦人之身妄想著嫁於潔身自好的荒帝。

荒帝生生捏碎手里的綠螺杯。

他們在台下看得分明,好了,這下萬壽節甭過了,美酒也甭想吃了。

荒帝龍顏大怒,當場擲了兩管玉箸,洞穿使者喉嚨,血染金樽。半個月後,荒帝提槍上馬,五萬精兵掠了秦國七城,一路殺到了繼太後的錦綉行宮,煞神天降,深宮婦人嚇得花容失色,連鞋都來不及穿就匆匆逃亡。

經此一役,大秦繼太後夾著尾巴灰溜溜回了大秦皇宮,好幾個月不敢露面,據說是犯了心病。

時至今日,秦國七城尚在荒帝手里盤著,繼太後每每聽政,一聽這事都心虛無比,在眾臣面前抬不起頭來。

師傅們眼中的煞神龍行虎步,走到了首座下的第一個位置,這也是離長公主最近的座位。

眾人頗有眼色空了那位置。

荒帝卻不急著坐,反從他的袖里取出一只銅雕錦地八寶袖爐,塞到長公主的懷中,袖爐煨著炭火,最適宜冬天取暖,「天冷,阿姐莫要著涼了。」

琳琅接過,沒有起身,他們姐弟倆早已形成了異於常人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