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3|師娘前女友(45)(1 / 2)

清溪寺的山腳下是一處熱鬧的集市。

驟雪停止之後, 天空飄下零星雪沫,各家小孩頗有眼色, 把爹娘央求得心軟, 歡呼震天鑽出了溫暖的屋檐。逗留在街角的胖娃娃們裹著棉實的冬衣,笨拙地在雪地上打鬧, 雪天路滑, 小孩兒時不時摔個酸爽的屁股蹲兒。

小同伴在一旁幸災樂禍咯咯地笑, 冷不防被另一個小盟友偷襲, 跌了個更狠的, 熱乎乎的虎頭鞋猛地一飛, 精准罩了半邊腦袋瓜兒, 差點沒被自己的腳氣熏暈過去。

頓時哭聲與笑聲交織一片。

青色幌子隨風招展的酒肆前, 停了數輛馬車,一排駿馬鬃毛油亮,膘肥體壯, 威風凜凜的氣勢讓眾人只敢遠觀, 不敢走近。尤其是在馬車的不遠處,站著一群神仙公子,姿容之盛, 看傻了路過的姑娘家。

眾男子當中, 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錐帽高立,白紗掩面。

「如此,那大師兄、二師兄與小六, 就拜托長公主了。在下有事在身,便與五師弟先走一步。」

青衣黑帽的三師兄手持折扇,作揖做得風流飄逸。

荒帝出現,四師兄知事更不可為,當機立斷,使用輕功離開。

剩下的三師兄與五師兄則是合力抬起了兩位師兄與一位小師弟,隨著穿雲一箭軍下了山,比荒帝的腳程遲了一個時辰,足夠琳琅睡醒之後又換了一身新衣裳,精神奕奕地出現。

三師兄一牽頭,五師弟李千機也是別別扭扭拱了個手,不知為何,在荒帝面前,他總有些心虛氣短的感覺。

師兄弟相攜離開,他們步法輕盈,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如雲煙一般,無影無蹤。

「阿姐,時辰不早了,我們趕路罷。」

荒帝扶著琳琅上了最前邊的一輛馬車。

「駕——」

馬車緩慢行過鬧市。

琳琅倚在窗前,身子微微搖晃,她抬起半邊的深色青簾,去看馬車外的喧嘩場景,「阿弟,阿姐這次是不是做得太狠心了?」

荒帝眼如寒星,聞言略微擰眉,「阿姐何出此言?若非阿姐以身犯險,事情決不會這么快結束。你我皆知,戰爭拖得越久,就越勞民傷財。我們國庫雖是富裕充足,可也經不起天長日久的軍糧供應。」

琳琅並不是很信此迷弟的話。

阿姐的話要聽從,阿姐的事要上心,阿姐的錯……阿姐怎么會有錯?

荒帝安靜的時候是個種花美男子,一旦受到刺激,便是個不折不扣的戰爭瘋子,前世為了找出長公主的死因,單挑五國皆不在話下。當長公主在世,好端端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荒帝心甘情願被鎮壓,收斂魔性,安安分分當他的佛,當他的千古明君。

「只是,望阿姐千萬答應阿弟。」他聲色俱厲,「深入敵營,以身作餌,此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當初血衣密探查到韋淵在清溪寺的落腳之處,阿姐連夜做了昭告天下的出家計劃,打算借弟子之手,一網打盡。他自然是舍不得阿姐身陷險境,第一時間否決了她異想天開的想法,然而經不住阿姐的再三央求。

他心腸硬,卻總是拿她沒辦法的。

闌門門主韋淵深不可測,他們姐弟倆一同去尋他個人經歷的蛛絲馬跡,再重新啟用巫馬沛這枚廢棋,編織一場驚天謊言,試圖攪亂棋局,渾水摸魚。沒想到韋淵的反應出乎意料,竟是當場瘋了,一舉解決了他們的心頭大患。

如今師傅不在,弟子重傷,闌門群龍無首,最是下手的好時機。何況他們又有姑射國師、秦國君王、慈悲盟小太歲為人質,勝利已然在望。

荒帝見琳琅敷衍點頭,知曉她根本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弟弟伸手,捧住了長姐的臉盤,拖到睫毛底下,語重心長地說,「阿姐,阿弟不管你怎么胡鬧,一定要注意分寸,萬事以自己為重。如果有一天,阿姐被賊人所害,無法長命百歲,阿弟報仇之後,定隨你而去。」

荒帝對他的長姐一向是言出必行,從不落空。

琳琅失笑,反握住他的雙手,荒帝戎馬半生,掌心粗厚,結著粗礪的繭子,「好了,天氣這般好,風景這般美,你說什么這些喪氣話做什么?」她招了招手,讓街邊賣糖葫蘆的老人走上前來,拔了兩根最為圓潤精致的。

「賞你的。」

她撕開糖衣,堵住了還想說教的皇帝弟弟。

荒帝面不改色接過了。

他本不愛甜的,往日想起阿姐,稍稍含上一枚海棠蜜餞,當是她還在身邊。

如今這人在他眼前好好待著,吃不吃皆無所謂了。

算了,還是哄一哄阿姐吧,她一貫沉穩,難得發起了小孩脾氣,竟以為用糖便能收買弟弟。

她當他還是當年那個跟在她屁股頭哭哭啼啼不肯睡覺的小孩子么?

他可是,早就長大了啊。

另一邊,三師兄與五師弟在鎮外的竹林道別。

他們並不同道而歸。

三師兄要返回大澤國,五師兄則是繼續他浪跡天涯的日子。

公良家的黑臉書童馱著鋪滿柔軟稻草的牛車,斗笠披著滿身的雪屑,擦也不擦,憨憨等著他的公子。

李千機憋出一句,「這位兄台,你的牙齒宛如明燈,照亮了黑夜,令我心生仰慕。」

粗壯如牛的書童撓頭,「公子第一次見俺時,也是這般說俺的,嘿嘿,你們真不愧是師兄弟,心有靈犀。」他豎起了大拇指。

「可別,誰跟老狐狸心有靈犀啊。」李千機抖了抖雞皮疙瘩,一臉嫌棄。

「要說啊,這是緣分,要不是俺用柳枝把牙齒刷得白白的,公子也不會一眼之中就相中俺這塊黑石頭哩!」書童依然滔滔不絕。

李千機心想,更大的可能是,你家公子為了襯托他的書生風流,特意找了你這個反面例子,老三這廝可是臭屁又記仇的千年老狐狸啊。那次他不過是一時疏忽,收老三褻衣的時候掉了根頭發進去,結果被老三不動聲色坑了好幾天,出門必定遭遇的小紅連環奪命嘴,屁股啄得快開花了。

他懷疑老三用他的美色迷惑了大師兄的丹頂鶴小紅,一人一鶴做了不可告人的交易。

「阿黑兄台,照顧好你家公子,我先飛啦。」

李千機嗖的一下消失不見,書童很捧場哇了一聲,隨後小心扶著公子上了牛車,往他背後貼心塞了一把稻草桿兒。

「公子,坐穩嘍,咱們要回家啦。」

牛車咯吱咯吱運轉起來。

「公子啊,你這次上山,見著了你喜歡的姑娘了嗎?」

書童熟練趕車,駛出了竹林,又踏上了一條小徑。

三公子雙腿盤曲,脊骨挺拔,正襟危坐在干燥的稻草上,青衣黑帽,氣質斐然,仿佛一個得道成仙的道士,趕集的人們瞧見這一幕,紛紛投以好奇又畏懼的目光,有的直接跪下,沖他拜了幾拜,嘴里念叨著神仙下凡。

可想而知,三師兄的修養功夫已登峰造極,即使屁股底下墊著一堆草,他依然能坐出蓮花寶座的高貴氣場。

「見著了。」

三公子接過了人們「供奉」上來的果子,一邊掐指一算對方的吉凶福禍,一邊抽空滿足了書童的好奇心,一心二用,牛逼極了。

書童哦哦哦了好幾聲,又嘿嘿笑了,「那咱們什么時候把姑娘娶回去呀?」

公良瞻稍稍一怔。

「娶」這個字,對他來說,是一種陌生又心疼的感覺,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高燒之時,偶爾做了幾場美夢,倒是讓他貼身照料的書童石頭記住了夢里的那位「姑娘」。這次上山,他誰也沒告訴,只是囑咐書童,若他沒有按時歸來,定是跟他的姑娘私奔去了,讓書童不必再等。

書童石頭私底下暗暗地想,他覺得私奔不太靠譜。畢竟,這位姑娘可不好追哩,不然公子夢里怎么會一直喊「別走」?而他一根筋兒通到底,壓根沒想過自家聰明的公子會騙他,想著姑娘難追,傻乎乎湊足了一包精細干糧,讓公子私奔的路上填填肚子,別餓壞了心上的姑娘。

萬一姑娘發了脾氣,更難追了怎么辦?

「娶不了了。」三公子以拳抵唇,笑著咳嗽了一聲,「那姑娘要招贅呢,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可委屈了自己?」

書童扭過頭,懷疑看了看自家公子,實心眼地說,「公子你不是說嗎,只有吃到嘴里的才實在,騙幾句又不會掉幾塊肉。」

不是他吹牛啊,公子是個狐狸精,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騙一個姑娘回家,絕對綽綽有余。

「咳咳——」

公良瞻嗆得更厲害了,他搬起臉,訓斥道,「石頭,做人要正直厚道知道嗎,這些話不可再說了,讓世人誤會了我公良瞻的高潔情操如何是好?」

書童傻乎乎喔了一聲,又問了,「可是公子你不是也說了嗎,非常之時行非常法,情操碎了撿起來補補洗洗就是了。」

公良瞻稍微頭疼,他當初為什么想不開要收了這個過耳不忘的書童。

「石頭,快看,那里有一頭牛。」三公子隨手一指,禍水東引。

書童果然轉移了注意力,望著遠處的田地與黑牛,贊嘆道,「此牛膚色黝黑,四蹄翻騰,實乃出行耕田必備摯友,此牛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好牛,好牛哇。」

公子將臉埋在稻草堆里,悶笑。

自從他教會石頭「此曲只應天上有」,憨厚的石頭舉一反三,熟練運用到各種場景之中。

「公子你笑什么?」書童耳朵也是極其靈敏。

「沒什么。」公良瞻迅速坐直了身體,「我只是覺得,今日——春光甚好。」

石頭望了望林間草木上的銀霜,又望了望自己身上披的厚重斗笠,想了想,不失委婉提醒,「公子,今日是十二月初一,剛剛下了雪,離三月踏青還遠得很呢。」

「是么?」

為什么他看的是春山如笑珠桃紅遍,看的是天下太平萬物萬寧,更看的是心上人歲歲富貴年年有余。

「春光——」

公良瞻從牛車爬起來,嘴巴張開,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從頭顫到腳,直沁肺腑。

「甚好啊!」

也許是得意太過,嘩啦一聲,三公子的黑帽被沉甸甸的低垂枯枝勾走了,他呆了呆,又摸了摸發涼的發頂。

嗯,做人果然不能太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