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之後,就能一直太平下去了。
我一直想到江南看看。
我母親在姑蘇長大,小時候常聽她說起姑蘇城,春天里,細雨蒙蒙,最宜閑愁。秋天里,滿城桂樹,一陣風過,桂花如雨落下,處處都是桂花香氣。
一直想去看看。」伍相岔開了話。
「我倒想去西湖看看,都說那里才是人間至景。」潘相露出微笑,說起了閑話。
「小七說,西湖上那條白堤,李大當家已經預定下了,到時候,她一定要打下來。
說是李大當家說了,等她做了白堤老大,就讓那一帶的女伎們春天比賽吃魚,秋天比賽吃螃蟹。
說是說好了,請小七和十一去當評判。」潘定山跟著笑道。
「這可真是……真合適!」伍相哈哈笑著,拍著潘相的肩膀。
潘相失笑嘆氣。
……………………
合肥城外的梁軍大營中,兩隊兵卒握著長槍,一左一右,押著個七品文官打扮的青年男子,進了武懷義武大帥的帥帳。
武懷義端坐在大帳正中的長案後,兩只手搭在長案上,緊綳著臉,冷冷看著被兵卒推進來的青年文官。
長案兩側,十來位壯年將士手握腰刀,殺氣騰騰的瞪著青年文官。
青年文官被推進來,離長案五六步,拱手欠身,「在下王章,我家大帥有一封信,遣在下呈給武帥。」
武懷義坐著沒動,也沒說話,侍立在旁邊的親衛上前一步,捏過信,退後幾步,挑開漆封,將信倒出,展開,捧給武懷義。
王章微笑站立,看著親衛拆信遞信。
武懷義垂著眼皮,一目十行看過,抬手將信往前彈了彈,眯眼看向王章,「你家大帥讓你送死來了。」
王章驚訝的挑起眉毛,「在下一直以為江南文風濃厚,乃禮儀學問之地,原來不是這樣?」
「你倒是伶牙俐齒。」武懷義冷笑道。
「江南富庶,販夫走卒之家,也能送子弟識字讀書,在下一直聽人這么說,向往之余,也確實疑心過於誇張了。」王章言笑自若,「好在,很快就能到江南,到時候,一定要好好看看是真是假。」
「只怕你看不成了。
你走這一趟之前,沒想過有來無回么?你家大帥沒告訴你嗎?」武懷義打量著王章。
「人一生下來,走的就是有來無回的路。」王章笑著攤手道。
武懷義眉梢微挑,再打量了一遍王章,「你是進士出身?」
「是,庚申科。」王章欠身應是。
「難得。」武懷義臉上露出絲絲贊賞,「江南確實如你所言,富庶知禮,很快,你就能到江南看看。
不過,你到江南,要入仕,那就要再考一回了,和江南士子同場,只怕你要名落孫山了。
回去告訴你家大帥,十二日,我和他對陣沙場,一決勝負!」
「是。」王章欠身應是。
「送他出營。」武懷義吩咐道。
看著王章出了帳蓬,武懷義抬手屏退侍立兩排的諸將。
幾個心腹幕僚從後帳出來,武懷義點了點長案上的那封信。
幾個幕僚傳看過,看向武懷義。
「你們說說。」武懷義點了點那封信。
「北齊主帥,不知道是哪位。」站在最前的幕僚,擰眉道。
「必定是那位世子。」武懷義冷哼了一聲,「咱們都見過,狂妄小兒。」
「這信,是指名道姓寫給大帥的,這一句,說咱們十二日當人馬齊備,該可一戰。
他對咱們,知之甚詳。」另一位幕僚擰眉道。
「咱們這會兒,站在北齊地面。他們在哨探諜報上,勝過咱們,這是應有之義,這沒什么。
他們都知道,一清二楚,那又怎么樣?他們來得及調集兵馬嗎?
這十二天,可不只是十二天的功夫。
從太子殿下,到你我,為了這十二天,整整准備了七個月。
他們,已經來不及了。」武懷義輕輕拍了拍長案,心情愉快。
「那這約戰?」最前的幕僚看向沙盤,「照哨探看下來,他們不過三四萬人,多半是步卒。」
後面的話,幕僚沒說下去。北齊若是真對他們知之甚詳,這約戰,就有些怪異了。
「那位世子,兵書必定讀過幾部,這大約是學著什么虛虛實實。」武懷義冷哼了一聲,「實力懸殊,虛實又怎么樣?
傳令下去,明天寅末啟程。
我要教教他,什么叫虛虛實實。
他這四五萬人,正好,一番屠戮,既是練兵,更是祭旗!」
……………………
傍晚,李桑柔和大常將米瞎子送到轅門外。
「你都二十多年沒回去過了,必定物是人非,小心點兒,有什么不對,趕緊跑。」李桑柔將馬韁繩遞給米瞎子,交待道。
「還用得著你操心我?唉,沒事兒,那個地方,別說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都一個樣兒,行啦,我走了,我把馬給你放遞鋪里,唉,打什么仗,真他娘的煩!」
米瞎子一臉煩惱,兩只手扳著馬鞍,一抬腳沒夠著馬蹬,再一抬腳,還是沒夠著。
大常伸手抓在米瞎子衣服後面,將他提上馬背。
「咳咳!你就不能輕點兒!」米瞎子被大常這一抓,衣領卡著喉嚨,連咳了好幾聲。
「小心點兒,要是掉下來,你可就上不去了。」李桑柔在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胡扯!」米瞎子抖動韁繩,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桑柔站在轅門口,看著米瞎子和那匹馬越走越遠,看不見了,仰起頭,看著已經圓了大半的月亮,片刻,轉過身,一邊往營地里走,一邊和大常低低道:「明天就要打起來了,睡覺前把一切准備好,你查看一遍,好好睡一覺。」
「嗯。」大常低低嗯了一聲。
……………………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營地里就緊張起來。
李桑柔已經收拾停當,還是平時打扮,只是由本白換成了一身黑衣。
白色沾了血肉,太顯臟,黑色不容易看出來。
大常、黑馬兩人,和李桑柔一樣,一身黑衣,簡單利落。
黑馬背著四五只箭袋,背後背著把長柄刀,大常拿著兩張鋼弩,扛著根長桿,長桿上卷著他家老大的大旗,背上背著他的狼牙棒,和李桑柔新挑的一把長柄狹刀。
兩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身後。
小陸子四個人,早半個時辰前,就牽著馬出營了。
一隊隊的步卒扛著半人高的盾牌,舉著長長的長槍,夾雜著弓手,一隊隊,走在最前。
李桑柔夾雜在顧晞的中軍之中,看著眼前盾牌長槍的洪流,往前涌進。
哨探不停的從前方奔回,再沖出去。
南梁大軍比他們晚了兩刻鍾,北上而來,他們都是精銳騎兵,比他們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