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好好寫。
「若審出來確是偽造,是什么罪?該怎么判?」李桑柔看向孟彥清問道。
「多半打上五十板子一百板子。」孟彥清也不知道,只好硬著頭皮答道。
反正打板子這事兒,什么罪都能打,稍微大一點兒的罪,流放枷號之余,多半要奉送一頓板子,說打板子最不會錯。
「多少板子能打死人?」李桑柔接著問道。
「要是打招呼,兩三板子就打死了,不打招呼隨便打,再怎么輕著打,五十板子也得去半條命。」孟彥清立刻答道。
這個他熟。
「若確實是偽造,板子打在別人身上,要是是你認錯了,冤枉了別人,錯一張,就打你五十板子,你看清楚了再寫。」李桑柔看著提著筆,遲遲不往下落的矮胖管事,笑道。
矮胖管事輕輕哆嗦了下,再次抬頭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楊干和閃先生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們無關。
矮胖管事抬手抹了把滿額頭的冷汗,提著筆,落到一半,又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李桑柔微微側頭,看著一頭接一頭出冷汗的矮胖管事,看著他一眼接一眼的看向楊干和閃先生。
矮胖管事糾結了一刻多鍾,看了楊干和閃先生不知道多少眼,額頭的冷汗擦濕了半邊袖子,總算咬牙提起了筆,筆提到半空,卻又落不下去了,片刻,猛的垂下手,將那兩摞憑據遞出去。
「都是真的?」李桑柔笑問道。
「小的,看不出假。」矮胖管事再次看了眼楊干和閃先生。
「是不是真的,你只要答是,或是不是。」李桑柔斂了笑容,冷聲問道。
矮胖管事又一次看向楊干和閃先生,片刻,肩膀往下耷拉,抖著嘴唇道:「是。」
「拿給他。」李桑柔指了指周喜。
黑馬將兩摞子憑據,再次拍到周喜手里。
「這是你給我的冊子,我替你對過了,薄的沒幾張的那一摞,冊子里有,厚的那一摞,冊子里沒有。
「那天我跟你說過,少一條船,我就斷你一根指頭。」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著周喜問道:「你家里還有什么人?父母還在嗎?」
「父親過世,老母在堂。」周喜不知道李桑柔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不過,相比於手里的冊子和憑據,這個問題宜人太多了。
「成親了嗎?幾個孩子?男孩女孩?都多大了?」李桑柔接著問道。
「是,三個孩子,老大閨女,今年十歲,老二老三都是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周喜聲音不那么抖了。
「嗯,你自己數數吧,看看一共少了多少條船,該斷多少根指頭。」李桑柔話鋒突轉。
周喜抓著兩摞憑據,垂頭不響。
「為什么要把這么多的船漏過不寫,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看著周喜問道。
周喜垂著頭,一聲不響。
「螞蚱替他數數,一共幾張憑據。」
「三十一張,全切了還少一堆呢。」螞蚱數得飛快。
李桑柔沖孟彥清點了點手指。
孟彥清和其余兩人上前,按住周喜,黑馬急忙遞了凳子過來,兩個人按著周喜,將他的手掌按在凳子上,再熟練的分開五個手指。
孟彥清拔出匕首,手起刀落,將周喜的小手指斬了下來。
周喜看著自己飛起的小手指時,都還沒能反應過來,怎么可能說斷人手指,就敢斷人手指呢!
直到劇痛直沖入心,周喜才驚恐萬狀的發現,他的手指飛出去了,慘叫聲中,透著濃濃的恐懼。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趕著周喜慘叫的空檔,再次問道。
周喜擰著頭,瞪著李桑柔,用力的搖頭。
「切。」李桑柔一聲切字,孟彥清手起刀落,再斬下一根手指。
周喜痛的渾身哆嗦,慘叫連連,斷指上流出的血,染紅了凳子。
「放開他。」李桑柔吩咐了句。
兩個雲夢衛松開周喜,周喜頓時癱軟在地,用力握著涌血不止的手,痛的不停的蜷縮顫抖,痛呼慘叫。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又問了一遍。
周喜抬頭看向李桑柔,片刻,用力擰開了頭。
「你家里,老娘,年青的妻,七歲的大兒子。
「你要是流血而死了,想來,你老娘,你的妻,必定能替你守住你那萬貫家財,你一女兩子,有你這個爹,和沒你這個爹,必定沒什么分別。
「用你的這條命,給你的妻,你的兩個兒子,換來萬貫家財,劃算得很呢。」李桑柔看著周喜,一字一句道。
周喜抖著手,抓住衣裳前襟,用力扯著衣服,去裹那不停涌血的手掌,衣裳裹上去了,血卻透過錦衣,照舊不停的涌出來。
李桑柔看著急著要止住流血,卻又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的周喜,站起來,蹲到他旁邊,「你見過殺豬么?人身上的血,和豬血差不多,豬血接能接一盆,人血吧,也差不多就一盆。
「你現在,流了多少血了?好幾碗了吧,這血,再流上半刻鍾,就差不多流盡了。
「人跟豬一樣,血流盡,豬死了,人也一樣,就死了。
「你說,你死後,你媳婦能不能過得住?會不會改嫁?
「你媳婦挺能干吧,沒有男人,她能撐得住不?她能不能替你守住你拿命掙來的萬貫家產?
「你的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你覺得他們能長大成人么?沒爹的孩子,會不會有人欺負他們,或者干脆害死他們,讓你的萬貫家產,成了無主之財?」
「求求你,給我請個大夫,求你。」周喜聲氣微弱。
「誰讓你造這份假帳的?」李桑柔冷聲問道。
「我數到三,你要是說了,我就替你止血,讓你活下去。一,二……」李桑柔慢慢悠悠數到二,周喜咬牙道:「是王先生帶著大家,大家一起,做的。」
「給他把傷口包扎起來,再去請個大夫。」李桑柔站起來,看向王守紀。
王守紀臉色蒼白,緊緊抿著嘴,站的筆直。
李桑柔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越過他,看向張育先,張育先輕輕哆嗦了下,下意識的往後挪了半步。
李桑柔轉頭看向剛才的矮胖管事,笑問道:「你呢?分了多少銀子?」
矮胖管事喉結猛的一陣滾動,習慣性瞄向楊干和閃先生。
「楊掌櫃和閃先生給了你多少銀子?」李桑柔順著他的目光,指了指楊干和閃先生。
「沒有!不是!不是不是!我沒有!」矮胖管事被李桑柔這一指,頓時驚慌起來。
李桑柔看著他,片刻,移開目光看向另一位帳房張育先。
張育先嚇的臉都白了,再次往後退。
李桑柔看了片刻,移開目光,看向面前站成一片的大小管事們,片刻,笑道:「我給你們一次機會,把楊干和姓閃的分了多少銀子給你們,寫下來,數字無誤的,我就許你留下一半兒。
「若是不寫,或是寫個錯的給我。」李桑柔的話頓了頓,指了指萎頓蜷縮在地上的周喜。
「給你們分銀子的帳房們,能不能在我的刀子下撐得住,是咬緊牙關寧死不說,還是一刀之下,知無不言,你們已經看到了。
「寫,還是不寫,自己掂量,好好掂量。」
李桑柔話音剛落,小陸子和螞蚱,大頭和竄條四個人,一人發紙筆,一人跟著塞一小碟墨汁。
和小陸子他們同時,孟彥清等人穿插進人群,將站得有些密集的人群驅趕散開,隔一段站一個老雲夢衛,把諸人隔離開來。
「寫上姓名,寫個數目,就行了。就這半根香,以香盡為限。」李桑柔看著諸人道。
黑馬已經點起了半根線香,插在正中地上。
人群之中,有拿到紙筆墨,站定之後就蹲下,將墨碟子放到地上,蘸墨開始寫的,有猶猶豫豫,不停的看來看去的,有不停的看向楊干和閃先生,急的恨不能從眼睛里伸出長長的手,也有的,緊緊抿著嘴,將紙筆緊緊攥在手心,瞪著李桑柔,滿臉怒容。
半根線香燃盡,小陸子和螞蚱等人,收了一摞子二三十張紙片,遞給李桑柔。
李桑柔舉了舉手里的紙片,笑道:「寫好的就沒事兒了,回去干活吧,以後,只會比從前更好。」
一片人群中,走掉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人,顯出了幾分孤單。
「你們呢?有要寫的嗎?」李桑柔轉頭看向幾位帳房,笑問道。
六個帳房,除了萎頓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周喜,有幾個看向王守紀,有幾個,由看著楊干和閃先生。
楊干和閃先生兩個人,自始至終,負手站著,一言不發,也不看任何一個看向他們的人。
「這銀子,包括你們楊掌櫃和閃先生已經運回老家的銀子,我必定要連本帶息的追回來,楊掌櫃真正的妻兒,都在杭城是吧,城破之時,兵荒馬亂的。」李桑柔輕輕嘖了一聲。
「閃先生妻兒,也在杭城是吧?你們兩家是鄰居。挺好。
「至於你們,四家在江州城,兩家在豫章城,他就不算了,你們五位,迷途知返,打算痛改前非的,站這邊,然後好好把帳給我拿出來,理清算明。
「執迷不悟的,就和他們一起,把所有虧空的銀子,都給我補出來,包括前面那些人留下的那一半銀子,也從你們頭上找補。
「十個數為限,黑馬數。」
」是!一!二!」黑馬一步上前,一根一根豎著指頭,大聲數著數兒。
「我跟小周一起,我知道的,他都知道,我瞞也瞞不住。」縮在後面的一個老帳房,垂著頭,也不知道是跟誰交待了句,往前幾步,站到了周喜身邊。
和老帳房挨著的中年帳房,一聲不響,垂頭往前。
他們是叔侄倆,一向同進退。
張育先直直瞪著王守紀,在黑馬十字脫出口時,猛一個箭步,站了過去。
「把那間屋子騰出來,把他們關進去。」李桑柔站起來,「老孟去一趟江州城,報官,請官府過來勘查審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