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姨娘生的那位大哥兒,不情不願的挪出來,跨出門檻,趕緊往阿英對面斜出一步。
「你過來!」阿英一把抓在大哥兒肩膀上,拖著他,幾步走到院子一角的鳳尾竹下,松開大哥兒,順手在大哥兒肩膀上拍了拍,再捋了幾把。
「我問你,你怎么又不高興了?」阿英拍好捋好,叉著腰,下巴沖大哥兒抬了抬,氣勢十足的問道。
「我沒不高興!」大哥兒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
「就你這,指甲蓋兒這么大點兒不高興,都擺在臉上,還跟我胡說八道,什么事兒又不高興了?說!」阿英一個說字,那份氣勢,撲的大哥兒下意識的往後仰。
「沒,我就是,想起來,去年這個時候,跟著伍叔逃難,想著那時候苦,沒想別的。」大哥兒期期艾艾。
「要是想著逃難,那時候多苦,現在多好,你能難過成那樣兒?
「你哪回胡說八道能騙過我過?還敢跟我胡說八道!
「聽你這話,你不是想起去年,你是想起前年了吧,又想你當年是什么守將家公子,什么什么棟梁,怎么怎么風光是吧?」阿英雙手叉腰,上身前傾,瞪著大哥兒。
大哥兒上身後仰,「沒,你學過那回,我就記住了,真記住了,我沒想守將公子,我真沒想。」
「那你說清楚!為什么不高興了!」阿英直回上身。
「真沒什么,就是,春天了么,念了幾首詩,沒別的。」大哥兒窘迫的脖子都縮起來了。
「胡說八道!春天這么好,樹葉綠了,花兒開了,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不高興?
「要不高興,也該秋天,不對,該冬天,冬天吃不飽穿不暖,那才不高興呢!」
「先生不是說了,悲春傷秋,春天,就是太好了,想著花謝了什么的。」大哥兒底氣全無的辯解。
「花謝了就結果了,結果多好!悲什么悲!真沒什么事兒?」阿英上上下下打量著大哥兒。
「沒有,真沒有。」大哥兒快哭出來了。
「好,我就信你這一回!
「你給我聽著,什么悲春傷秋,都是吃飽了撐的!不許再這樣!你要是再這么吃飽了撐的沒事兒找事兒,我就揍你,狠揍!
「聽清了?記住了?」阿英瞪著大哥兒。
「聽清了,記住了,我沒……我記住了!」大哥兒趕緊點頭。
上房屋里,銅鈴搖了幾聲。
阿英揪著大哥兒拖兩步,往前一推,「走,上課了!」
聽著上房重新傳出一句一頓的讀書聲,李桑柔從橫梁上落下來,踮著腳尖出了小院,往前走了幾十步,拐個彎,輕輕呼了口氣。
李桑柔沿著來路,剛走出沒多遠,張嬤嬤一路小跑,迎著李桑柔過來,離了十來步,就曲膝笑道:「我們大娘子說,請大當家到謫仙樓,一起品一品新菜式。」
「好。」李桑柔笑應了,跟著張嬤嬤出了二門,就看到吳姨娘穿著件鴨青灰薄斗蓬,正站著等她。
「我自己過去就行,怎么敢勞動你。」李桑柔上前,和吳姨娘見禮。
「大娘子這么讓大當家過去,已經失禮了,不過仗著大當家大度不計較罷了。」吳姨娘笑著曲膝。
「姨娘客氣了。」李桑柔笑讓吳姨娘,和吳姨娘一前一後出了孟宅,往謫仙樓過去。
「大當家剛才去看阿英和大哥兒他們念書去了?」出了院門,吳姨娘笑問道。
「嗯,沒看到念書,正好看到阿英教訓大哥兒,大哥兒挺怕她?」李桑柔笑道。
「怕得很,大哥兒不怕我,有點兒怕大娘子,最怕阿英。」吳姨娘說著,一邊笑一邊唉一邊搖頭。
「阿英打他?」李桑柔揚眉。
「打,真下狠手,不光是打,說話也不客氣。
「我的脾氣,您是知道的,綿軟得很,大娘子講究點到為止,阿英就不一樣了,說起話來。」吳姨娘說著,唉了一聲,又笑起來,「半分情面不留,說個底兒穿,還要盯著大哥兒問:是不是這樣,非要大哥兒答出個是,或是不是。
「阿英到家,頭一回,就把大哥兒教訓的怕了。
「大娘子說,有阿英這么教訓著,最好不過,我覺得也是。
「大哥兒雖是個男孩兒,卻有些小氣小性兒,被阿英這么教訓這么磨著,這小一年,好得多了。」
謫仙樓離孟宅很近,幾句話間,兩個人就到了謫仙樓下,孟娘子從側門口迎出來。
「老遠就瞧著你們有說有笑的,說什么呢?」孟娘子和李桑柔見了禮,笑問道。
「說阿英和大哥兒呢。」李桑柔笑道。
「大當家去看阿英和大哥兒上課,正好趕上阿英教訓大哥兒。」吳姨娘笑著解釋。
「阿英三天兩頭教訓大哥兒。」孟娘子笑起來,一邊讓著李桑柔往里進,一邊接著道:「阿英跟我說過一回,說我對她那么好,她就得替我好好管教弟弟,她管大哥兒叫弟弟,她家里也有個弟弟?」
李桑柔點頭。
「看來在家里就是這么教訓弟弟的,這小丫頭,凶得很。」孟娘子嘖了一聲。
「她連我都不怕。」李桑柔笑道。
「有人怕大當家嗎?」吳姨娘驚奇的咦了一聲。
李桑柔腳步微頓,無語的斜了她一眼。
「你不動刀動槍的時候,」孟娘子的話頓住,隨即笑起來,「就是動刀動槍的時候,也是瞧著好看得很,你一點兒凶氣也沒有,不知道的,自然不怕你。
「我們家里,見過你的,都納悶呢,說那么和氣那么好脾氣的小娘子,怎么當的這大當家?」
李桑柔唉了一聲。
」你那個制度宅院的周先生,說他家先生有個兒子,他叫什么群弟,投了軍,說是升了裨將了。
「今年春節的時候,周先生見到我,問我知不知道你在軍中威名赫赫,說是他群弟寫信說的,說你在襄樊,一場戰事,就射殺了上千的人,問我是不是真的。
「我說是,你不知道他那神情,兩只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孟娘子說的笑起來,「你這幅樣子,就是殺人的時候,也是半絲殺氣都沒有,騙人得很!」
李桑柔唉了一聲,轉了話題,「你說要嘗新菜,都有什么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