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日昭昭(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3264 字 2020-06-18

「殺了!」范一泓面無表情,干脆做答。

「為何?」王彥輕聲嘆氣。

「能為何?」范一泓一聲冷笑。「太尉讓他移軍至此,他卻孤身而來,儼然是要仗著一口野氣抗命到底了。咱們孤軍在外,周圍都是金軍,他岳飛身為下屬卻拒不聽命,甚至視兵馬為私物,這個時候若不正軍法,人心怎么收拾?」

王彥默然不應,卻是朝門前小校示意:「將剩下幾壇酒都取出來,再將就近的李統制及軍中幾位統領都喚來,我要設宴招待岳統制……只是設宴完成之前,不許他進轅門。」

小校領命而去,小范參軍欲言又止,卻只能頓足。

而稍傾片刻,眾人倉促擺宴,區區兩三壇酒倒也罷了,唯獨昨日小范參軍去查探周邊地形,遇到一只熊來,此時初冬時節,正是熊膘肥體壯之時,被小范參軍下令亂箭射死後,今日倒是便宜了岳飛。

等眾人坐定,酒水斟好,熊掌熊肉燉爛,卻才見到一騎來到帳前坦然卸甲去兵,然後昂然入帳。

眾將紛紛看去,只見此人身高七尺、相貌平平無奇,唯獨面容稍闊、皮膚稍白,不像個庄稼漢子而已……不過,眾人卻都知道,此人看似尋常,其實天生神力,馬上馬下,長槍弓箭,俱為軍中之冠,便是此番能擺脫進軍追兵,也是靠他絕境之中親手斬殺一金將,又生擒一將才能轉安。

不過,以諸位軍官所想,大概也正是有此才具,才會恃才傲物,不聽上令的。

實際上等此人走入近前,朝主位上的王彥唱了個大喏,便兀自去落座,而且全程睥睨,好像在向王彥翻白眼一般。

王彥當即蹙眉:「眼睛怎么了,為何一大一小?」

「回太尉的話,」那面闊之人,也是某人朝思暮想的岳飛岳鵬舉了,只是在座中微微抬手,便坦誠以告。「俺上月斷後,被金人箭矢擦了一下,雖未破目,卻傷了眉骨,現在看人只像是瞧不起人一般,便是往後傷好了,看人恐怕也都有些大小眼的模樣。」

王彥默然一陣,方才捻須出言:「鵬舉斷後辛苦!」

「俺本就是河北人,」坐在左手最上方的岳飛依舊言語平靜。「抗金殺敵,便是所求,並不覺得辛苦。」

王彥愈發無言。

「岳統制!」就在這時,眼見著自家太尉屢屢無言,氣勢竟為一亂軍之人所奪,坐在岳飛斜對面的小范參軍卻是半分都忍耐不住了。「我只問你,為何王太尉這里數番下令讓你引兵合寨,你都不做理會?莫非王太尉不是你上官嗎?」

「王太尉以往當然是俺上官,但往後是不是俺上官,須今日俺問過幾句話才知道。」岳飛也懶得遮掩什么。

「荒唐……」

「你問。」王彥性格豪爽,竟干脆應下聲來。

「太尉。」岳飛扭頭用他那雙大小眼盯住了對方,竟然是微微抿嘴片刻,方才面上微微抽動,勉力出言。「俺在後面斷後,兒郎們九死一生,為何沒有說好的接應?」

王彥沉默不答,滿座也都無言,便是小范參軍也只老老實實低頭啃了一塊熊肉……無他,其實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答案,這個答案也格外簡單,只是偏偏沒人能當面說出口罷了。

何意?

很簡單,岳飛部只是王彥麾下十一部之一,一開始王彥就准備放棄掉岳飛部的,一開始就做好岳飛部被徹底殲滅或者被包圍的,一開始王彥的中軍就沒准備接應的事情,而等到後來,岳飛請求援兵的時候,王彥這里雖然嘴上答應,但依然沒有任何真正去救人的意圖……只是誰也沒想到岳飛這么能打,竟然讓他活著把部隊帶出來了。

這件事情,不能苛責王彥,四面被圍之下,身為主帥軍中取舍,斷尾求生,向來是沙場上的尋常決斷。

只是人家既然活著回來了,然後當面質問,王子才身為一個奢遮人物,也只能理虧到無話可說。

「這件事情倒也罷了。」岳飛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來,然後搖頭不止。「畢竟是軍務上的安排。俺還有一問,才是之前不願移營和今日單騎過來的根源……」

「說吧!」王彥愈發簡練。

「俺聽說,太尉在山中修寨立牆,還讓三位統制分營占據山頭,竟然是准備就在山中休養生息,長久住下?聽說還要聯絡什么山中的兩河豪傑,共襄抗金之事?」岳飛被箭簇傷到的眼睛睜到極致,以至於眼窩下方的面皮跳動不止,儼然口中平淡,但心中情緒卻激烈到了極致。

「不可以嗎?」王彥也嚴肅了起來。

「山中焉能抗金?!」岳飛勃然大怒,直接將身前的熊掌推翻在地。「河北百姓哀嚎於平地,咱們身為河北唯一王師,竟要躲在山中做賊大王嗎?!」

「你竟然是疑我抗金之絕意嗎?!」王彥同樣憤然難平,拍案怒目相對。

「此時此境,俺如何不能疑?!」岳飛站起身來,以手指目,復又環臂指向座中諸將。「且俺岳飛疑的只是你王太尉一人嗎?!平地上金軍所到之處,河北鄉人宛如雞犬,任人宰割,男子身死、女子為奴,難道你們沒看見嗎?!你們今日為避戰可做賊大王,明日是不是便能為了富貴降了金人做狗?!」

岳飛心中激憤,口不擇言,那邊王彥卻也怒氣勃發,小范參軍更是屢屢使眼色上來……然而,這王子才幾番想發作,待看到岳飛那雙大小眼時卻又幾次止住了殺意。

待岳飛罵完,帳中多少有些緊張,而王彥又一次松開刀把後,卻是一聲長嘆,轉而緩緩舉杯相對:「岳統制,我知你心意,你卻誤會了我的心意,且飲酒!」

岳飛悲憤難言,也不答話,但到底是坐回位中,一面舉杯一飲而盡,一面連連用起案上殘余熊肉。

「鵬舉。」王子才見狀心中越發感覺到難受,卻只能強忍種種情緒相對。「我知道你因斷後之事怨我;也知道相州就在前方,你的老母妻兒與鄉人俱在那里;更知道今日兵敗後,不知何時再能返家,可我為一軍統帥,也有我的難處……也罷,我也不與你再計較了!這樣好了,我將今日事寫個行狀給東京宗留守,讓他來定是非。然後再與你一道守隘口的文書,許你單獨領兵,你覺得哪里能引兵作戰,便去哪里就是!」

岳飛聽到此言,也不再吃肉,直接抹嘴站起:「太尉這就給俺文書吧!」

王彥本還有話說,見狀也只能作罷,稍許之後,小范參軍運筆如飛,幾乎是立即寫好了行文,然後王彥自將之前宗澤送來的兩河安置使大印用上,然後親手將文書交給了自己麾下這名最能戰的裨將。

二位可能是這個時代抗金之意最決絕的將領,就此分道揚鑣。

且說岳飛接過文書,頭也不回,便要出帳而去。

而那邊王彥眼見對方大步走到帳門處,卻終於是忍不住喊住了對方:「岳統制!」

「太尉還有甚話可言?」岳飛轉過頭來,那雙大小眼正似睥睨身後之人。

「精忠報國之意,王某一日都未曾變!」王彥坐在帳中,揚聲相告。

「太尉拿什么來證?」岳飛面不改色。

「天日昭昭,可證我心!」王彥以手指胸,凜然言道。「你且去吧!」

岳飛難得沉默一陣,卻到底是轉身單騎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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