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郊游(續)(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677 字 2020-06-18

就在這時,一個許久沒吭聲的忽然揚聲提醒。「官家!你可是元祐太後所立!」

聽到此言,不知道多少人齊齊抽了一口冷氣,卻又在心中異口同聲起來——終於有人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要知道,若非為這句話,趙官家的那些心腹早就跳出來圍毆許相公了,哪里會讓局面惡化到這份上?

「終於有人把這話說出來了。」趙官家聽到葉夢得此言,居然不氣。「朕知道你們怎么想的!明明當日流離之時朕還將提議削除王安石王爵的人攆去嶺南,可你們都還前赴後繼……不就是覺得朕乃是元佑太後所立,而元佑太後是宣仁太後(高滔滔)所立。所以,你們便覺得朕遲早會想通,若不能一脈相承、推崇舊黨,朕便是悖逆,朕便不足以當國……是這樣嗎?」

「臣絕無此意。」葉夢得奮力一擊,卻沒有收獲預想的成果,本已慌亂,此時聽到官家話重,更是趕緊脫掉軟帽,俯首以對。

「什么絕無此意?」趙玖聞聲再笑。「呂相公和許相公今日只是不給朕面子,而葉尚書是將朕臉皮給扒了,哪里還無此意?」

「葉尚書一時口不擇言……」呂好問勉力求情。

「讓葉尚書去出知揚州吧。」趙玖不以為然道。「讓揚州知府呂頤浩來這里做工部尚書……等葉尚書到了揚州,不妨當面問問太後,朕不尊崇舊黨,是不是可以廢掉?」

葉夢得面色煞白,連站都不能再站,只能俯身叩首,而呂好問也只能學著身側許景衡一般脫掉軟帽,以作姿態。

而趙官家卻繼續說了下去:「你們以為,朕為什么要推崇王舒王?為什么不能將舊黨架出來?!還不是因為朕要抗金?!按著你們的意思,尊崇司馬光和蘇軾……是尊崇司馬光將西夏地盤還回去,還是尊崇蘇軾『衛青奴才』?」

「官家。」許景衡也面色煞白起來,卻是河堤上最後一個盡力之人了。「大蘇學士不是在嘲諷衛青,他是在嘲諷彼時幸進之人。」

「朕知道!」趙玖嗤笑相對。「而且朕以為,以大蘇學士的仁心,若能親眼見到靖康之恥,再重活一會,說不得便要做個武臣去河湟開邊呢!可他不是沒見到靖康之恥嗎?不是不能重活嗎?朕若是大大尊崇了蘇軾,將他追贈個太師什么的,到時候韓世忠那些人看到『衛青奴才』,會不會想,官家表面上稱他們是心腹腰膽,實際上是把他們看成奴才?!許相公,你們要朕說多少次,當今天下事,抗金為一……朕不要你們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只要你們順之者起逆之者伏,你們卻居然不能做到!」

「臣等也是看到金人稍退,方才借機論述此事,絕無歹意……」許景衡已經有氣無力了。「舊黨、洛學,也沒有愚蠢到刻意忽視兵備,貶斥武略之意。」

「你們確無歹意,也非愚蠢,只是習慣成自然罷了。」趙玖失笑而言。「朕再教你們一件事情……靖康元年,金人第一次南下,二月撤兵,朝中二聖旋起爭端,結果金人八月復來;第二年四月,金人擄走二聖,朕六月於南京登基,黃潛善與李綱再起爭端,結果十月金人第三次南下;如今乃是建炎二年,京東、京西、關中盡潰,金人也是四月退卻……我只問諸位相公、學士、尚書,你們覺得他們今年何時會來?你們在這個時候非要鬧事,到底圖的什么?」

呂好問、許景衡等人齊齊胸中一悶。

「朕今日直接說了,不許辭職,不許無故掛冠而去,不許擅自稱病,也不許擅自乞休,更不許再論新舊之爭……」趙玖難得板起臉來相對。「這是因為國事艱難,金宋尚在交戰之中,指不定兩個月後金人就要南下了。而朕今日費勁周章,最後還被迫說了這些難聽的話,那誰要是這個時候再惹是非,在朕眼里便是和劉光世一般負國了。誰若不服,請去尋葉大尹,和他一起聯名讓太後廢了朕,屆時自可施展手腳,如此而已!」

呂好問、許景衡相對一眼,各自羞慚之中戴上了軟帽,而葉夢得卻是徹底癱倒。

「官家,臣請以葉夢得擅言廢立事,黜瓊州臨高安置。」就在這時,一直沒吭聲的胡寅忽然出列彈劾。

聽得此言,呂、許、汪、宇文四人,外加御史中丞張浚,還有不少其余大臣,齊齊反應過來,然後幾乎是一起從堤上跳起身相對,表示贊同。

趙玖看了看胡寅,又看了看難得一致的諸位臣子,忽然失笑:「那就這樣吧!」

葉夢得聞言,徹底釋然之余不免對胡寅感激涕零……若是沒有胡寅,他唯一的出路便是今夜跳白河自殺了,而去臨高,說不得哪日就回來了。

天色漸黑,眾人各懷心思散去。

且不提那些臣子們如何做想,趙官家難得沒有騎馬,而是與吳夫人一起乘車歸城。中途,吳夫人眼見著官家眉頭緊鎖,有心開解,卻又不好觸及政事,思來想去,卻是忽然倚著對方肩膀笑問:

「官家,你之前說若大蘇學士見到今日,然後重活,說不得要去河湟開邊?」

「不錯。」

「那若官家為神宗,又該如何安置大蘇學士?」吳夫人好奇相對。「也會讓他河湟開邊嗎?」

「當然不會。」正在想事情的趙玖脫口而出。「而是要將他早幾年貶出去……所謂文章憎命達,若非是被貶了半輩子,他哪做的如此好文章與好詩詞?至於讓他去開邊,說不得上陣便死了。」

吳夫人一時愕然。

「停車。」

趙官家沒有再與吳夫人多言,而是忽然下令,待車子停到路中,更是直接下車,然後讓人打開那《前赤壁賦》的卷軸。

吳夫人會意,即刻幫忙舉燈,馮益也趕緊上前奉上筆墨。

趙玖接過筆墨,借著燈火之光直接在《前赤壁賦》的背面提筆寫了一段話。

「交給後面許相公,讓他替我賞賜給張愨張相公的家人。」趙玖寫完這段話,直接擲筆於地,只是對馮益吩咐了一聲,就直接上車去了。

馮益不敢怠慢,小心捧著這珍貴卷軸來到就在官家車架身後不遠的許相公車前,並做了說明。

許景衡本是滿腹心事,但聞得此事,也是稍稍振作,然後親自下車來接,並替張愨謝恩。

而周圍呂、汪、宇文,還有張浚四人車架都挨得近,聞得官家給張愨賜下《前赤壁賦》,而且有題字後,也是趕緊過來,並各自提燈來看官家題字內容。

然而,幾人依次看過,卻又依次沉默,非只如此,官家車架已遠,後來無數學士、尚書、舍人依次來看,也多無言。

原來,這幾行小字字跡清晰,正是官家所學的蘇體,但內容卻是來自今日爭論極大的王舒王(王安石)的名篇《游褒禪山記》。

正所謂:

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

ps:諸位晚安……我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