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梳通上下(上)(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2891 字 2020-06-18

楊沂中俯首而拜。「逆賊張遇及其部軍官三十人俱已帶到。」

周邊四野,整個軍營依然處於喧嚷之中,而春風微動,順汴河鼓起,本有呼嘯之態,但御駕所在的檢閱台上卻早已經鴉雀無聲,幾位相公微微蹙眉,相顧思索,卻因趙官家未道明原委,所以並不著急勸諫。

但可以想象,如果趙官家沒有任何理由就真要當場做些掉份子的血腥之事,譬如強迫張遇和其部屬互毆取樂,而非明正典刑,那不止是他們,此間上下文臣,都一定會出列抗議!

而且,官家難道不知道,這張遇乃是東京留守司出身,死便死了,如此場合來做文章,反而會讓東京留守司諸官心生疑懼嗎?

正在整編之時,對於這些盜匪出身的軍頭本該不做額外刺激才對。

「將人帶上來。」閱兵完畢,換成了那身大紅常服的趙官家一臉平靜,卻是直接應聲。

楊沂中回頭只是一招手,便有甲士將系在一條長長繩索上的幾十人給扯到台上,為首一人正是前東京留守司統制官,一窩蜂張遇。

而張遇上得台來,渾身污穢、狼藉不堪,再無往日威風,卻還是強做鎮定,仰頭不語……其實,這是他自己心里明白,真要是有活命機會,他肯定會直接跪倒,借著台上許多東京留守司同僚舊人的好處求一條命的。

然而,這不是南陽一戰的罪責擺在那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今日注定沒個好結果嗎?

身為官軍,卻清洗了城中抗金文武,開城降金,直接壞了五河防線;降金之後,裹挾城中士民,驅趕他們去圍攻大宋官家所在的陪都,而且屢次與南陽官軍正面交戰;敗退之後,狼狽西走,卻遭遇嘩變,又為西平翟沖所破,兵馬也為之一空……此戰種種,他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性。

只是不知是什么死法罷了!

「你就是一窩蜂張遇?」趙玖平靜問道。「南陽城驅民填溝,後又造了甬道的那個?」

張遇看了眼座中那個大紅袍子的年輕官家,一聲不吭。

「你這人,還有你這些部屬,本來罪不可赦,但今日朝廷閱兵犒賞,卻未嘗不能與你們一個機會。」趙玖並沒有理會對方的無理,也沒有理會左側無數豎起眉毛准備出列的『諍臣』,而是繼續自顧自言道。「朕聽說,你在你軍中,驅士民為卒,士民不許,你便要他們兩兩互搏,以定生死,然後死者棄地、生者為卒……朕今日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張遇終於動容,卻又有些難以置信之態,其人身後三十名軍官也都頗露訝然之態。

文官們自然也是各自訝然,他們不是不想勸諫,而是一時遭遇反轉……原本是想勸趙官家不要過於掉份子之類的,此時卻擔心這張遇萬一能活,反而弄巧成拙!

難道因為趙官家一時興起,便使得如此卑劣逆賊得以偷生?這可是讓南陽諸臣受盡了苦的那個逆賊!

這事太過分了!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所有人都存了幾分小心,不到趙官家最後說出『生者得赦』之類定論,居然無一人出列,尤其是他們看到此番隨官家一同來河陰的御史中丞胡寅、翰林學士林景默這二人都束手無言,安坐不語後,就更是存了個小心。

而就在下面文武各懷心思之時,趙玖卻已經指著張遇身後眾犯相詢:「爾等三十人,乃是朕讓楊統制專門挑出來的,皆是張遇用那法子選出的人,都經過一次這等事,應當知道規矩吧?」

這群張遇部軍官自然叩首以對,卻又截然不同,有人紛雜求饒,有人卻口稱聖恩,而立在前面的張遇也稍露笑意。

「那就下去吧!」趙玖也不再耽擱,而是揮手斥退。「你方三十人,算是一窩人,張遇自是一窩蜂,這一窩蜂與一窩人,今日只能有一方活下來……活者得赦!」

此言一出,檢閱台上,人人色變。

文官們和大部分武官皆是交頭接耳,儼然是一番『果然如此』之態,甚至有人笑出了聲,那三十人則是大喜過望,不過也有部分武將,尤其是那些東京留守司出身的武官,不由面色凜然,繼而小心起來。

當然了,張遇本人也是面上瞬間沒了血色,他情知今日到此為止,有心趁機在這台上喝罵兩句,壯些血涌之氣,但剛要開口,與他拴在一起的那三十名部下便迫不及待往下方而去,居然將他生生拽倒,然後硬是拖著他翻滾下了檢閱將台。

待下了台,入了甲士陣中,自有班直將一些短刀、匕首、棍棒投下,那三十人或得了兵器,割開繩索;或來不及去搶兵器,直接連著繩索便將張遇按住。

然後眾人一擁而上,宛如群狼噬肉,幾乎是片刻之間,便將這一窩蜂給捅成了一蜂窩!

而張遇今日從頭到尾,甚至都來不及說一言,喊半聲,便淪為一塊爛肉。

三十人得以赦免,歸為軍隸,自是感恩萬謝而去,而地上那塊爛肉卻不免影響大家食欲。

而檢閱台上陷入了詭異沉默之中片刻之後,正當東京留守司統制官馬皋在幾名同僚的目光交流之中一時按捺不住,准備出列上前之時,忽然間,他身側一人卻比他更早咬牙出列。

眾人看去,卻正是東京留守司統制官王善……然後,各自心動。

「王卿有話要說?」趙玖似笑非笑。

「官家!」春日午後漸漸起風,王善額頭汗水微沁,卻是勉力相對。「官家,張遇罪過極大,落到這個下場,也是這廝活該!但昔日他也是與臣等稱兄道弟之人,既然死掉,臣想為他收屍!」

「你倒是頗講義氣。」趙玖輕聲感嘆,卻又看向了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的萬俟卨。「萬俟卿竟也有話說?」

「官家!」

萬俟卨趕緊出列來到王善身側,拱手行禮後便昂然相對,望之正氣凜然。「臣以為王統制所言荒謬至極,張遇這賊廝,本罪無可赦,而其人逼迫良家士民生死互毆,驅趕百姓填溝為一棍漢,卻已經違逆人道,堪稱慘絕人寰……故依臣看,今日官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稱絕妙,但猶然不足!正該懸其屍,傳送諸軍,以為後鑒!」

王善張口欲言,卻無聲息。

而萬俟卨一言既落,卻又接連不斷,指點不停,器宇軒昂:「非止如此,如王善等輩,昔日為賊,亦多有軍紀不治之惡,隨後雖有宗留守招撫言辭,不該再行追究,但今日為如此惡賊回護,顯然賊性不改,臣以為當罷其軍職、收其部屬、貶為庶人,以儆效尤!」

王善趕緊下跪低頭請罪。

而周圍人聽著,四位宰執帶頭,個個坐在位中,宛如木雕,引得所有文臣各自凜然。另一邊,幾位帥臣面面相覷,有心想開口,卻在偷瞥了一眼趙官家後,各自老實如常,而見到自家主帥無語,韓、張、李、岳、二王等部,也都紛紛肅然不語。

唯獨一波沒了頭緒的東京留守司諸官,在交換了許多眼神之後,愈發驚恐,然後馬皋帶頭,除了酈瓊以外,十幾名統制一起出列叩首,卻是一起為王善求情,聲稱要用戰功換得官家饒恕王善……驚得對面權邦彥和郭仲荀幾個東京留守司文官一時尷尬到惶恐的境地。

趙玖微微失笑,便要說話。

卻不料,萬俟卨絲毫不懼此等場面,反而立在那里,繼續凜然相對:「官家!切不可為這些軍痞所惑,據臣所知,馬皋等十統制,在國難之時,不思出軍營救韓太尉,反而私下聯絡,退兵合流於扶溝,然後仿效太祖當日行為,結為異性兄弟,相約同生死、共富貴……官家,這些人非止賊性不改,甚至全都心存不軌!」

風起旗揚,將台之上愈發安靜,下跪諸統制中,居然有人本能去摸腰間,然後才忽然醒悟,面聖宴飲,兵甲俱除,而與此同時,台下台上,御前班直們倒是人人披甲執銳,和左右文武一起,冷冷看著這群人……並時不時去瞅一眼台下那堆爛肉。

ps:感謝新萌雲哥的fans……萬分感激……這是本書的第六十六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