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成事(2 / 2)

紹宋 榴彈怕水 4659 字 2020-10-29

「此人在水下反悔!」領頭的張琦是李世輔自幼一起的伙伴,也是李永奇父親給他留下的親衛首領,說話當然沒有任何顧忌。「想要推開那頂著水門的石頭,被我在水下直接一刀捅了!」

李世輔一時愕然,難得有些恍惚。但片刻之後,其人便回過神來,乃是與張琦一起,皆持雙刀,二人四刀,配合妥當,真真若猛虎餓狼一般,連續格殺不斷,須臾便殺散當面來堵截的西夏守軍。

隨即,兩人眼見張憲部已經涌入,便不管不顧,乃是仗著一起來過興慶府,熟悉地理的長處,直接率本部往城內舊宮方向而去。

到此為止,城上城下,早已經被此處完全驚動,不用岳飛下令,張憲便已經盡發本部全軍跟上,自此處突入。而西夏城頭守軍,也是一點破,整面破,隨即陸續失去控制,最終轟然而散。

且說,昨日一戰後,便是尋常士卒也大約能按照經驗猜度,明白此城必破。但誰也沒想到,此城破的如此輕易。更沒想到,居然是奉命在外圍堵截偵查的李世輔立下奇功。

不過,隨著宋軍大舉入城,清肅城內,李世輔那原本驚天的軍功卻不免黯淡了幾分。

原因有二:

一則,此時宋軍大舉入城,方才醒悟,原來城內居然只有兩千有甲守軍,還是昨日逃回來的興慶府本地甲騎與皇宮守衛,其余皆是這兩日從外地趕來的部落蕃軍,城頭上更是只有千余眾甲士。

換言之,興慶府根本就是紙糊的城防,本就會一捅就破,比想象中的還要差。

二則,李世輔突襲入城內,卻居然在舊宮內外陷入肉搏巷戰,一直到其余諸軍急速包圍此處,都沒有擒獲李乾順父子。

到此為止,全軍各部,一時皆如發了瘋一般,盡遣精銳,在狹小的西夏舊宮內外反復犁查,而且范圍越來越大,漸漸的,都有殺紅眼的趨勢,劫掠與殺戮,甚至強暴,都已經出現。

當此形狀,不知為何,李世輔干脆放棄了去找李乾順父子這個潑天大功,直接去城門前迎岳飛的四字大纛去了。

而片刻之後,曲端先入,開始整肅軍紀,逮捕各部違紀軍士,並將這些人送到街上……隨即岳飛大旗自後而入,卻是片刻不停,沿途問罪,劫掠者絕賞去功,濫殺者、強暴者就地格殺。

回過神來,曲端與岳飛、胡閎休都已到了舊宮跟前,諸將也清醒過來,紛紛聚攏於宮前血泊之上。

「什么叫找不到?」聽完匯報,騎在鐵象之上、立在西夏舊宮前的路口處的曲端不免氣急敗壞。「破城如此之快,他往何處去?便是只老鼠,你們這般多人馬,也能活活踩死了。」

然而,諸將面面相覷,卻都無言……只是去看岳飛。

岳飛微微皺眉,復又回頭,乃是看向了一群降人,這是他和曲端沿途整肅軍紀,順勢聚攏過來的。

其中有人會意,思索片刻,先是喟然一嘆,便主動出列,拱手行禮:「岳節度……外臣冒昧,以外臣私下猜度,我家國主與太子,應該是前日接到越王後,一起出去,便再沒回來……最起碼外臣這兩日是沒看到國主親身的。」

此言一出,曲端等人雖然臨大勝,卻不免有些氣急敗壞,而岳飛也好,胡閎休也罷,還有之前第一個殺到舊宮內的李世輔卻莫名齊齊一怔,本能便覺得哪里不對。

「若是這般,城防如此薄弱倒也說得通了,可城內是誰總統?」同樣騎馬立於纛下的岳飛認真相詢。

「自然是樞相薛元禮。」那人俯首再拜。「所謂旨意,皆是此人從舊宮中帶出來的,而且前日國主出去,也是此人受了國主當眾委托。」

岳飛終於明白奇怪之處在哪里了……若是薛元禮總統興慶府,為何戰前居然親自為使?這要是被抓了、被殺了,此城不就一盤散沙了嗎?

但很快,岳飛便徹底醒悟過來。而胡閎休雖然稍慢,也恍然大悟起來。

無他,正是因為如此,此人方才如此做的,李乾順父子不在此城,以此城中的殘兵敗將,根本就是一戳就破,與此城相比,倒是李乾順去向須他盡量遮掩一二……所以,彼時他出城裝模作樣,只是想讓城外作為宋軍統帥的他誤以為李乾順正在城內而已。

但誰也沒想到,開戰才半日,便被宋軍破了防……當然了,或許他也想到了,只是在盡人事罷了。而且某種意義上來說,此人計謀其實是成功了的。

「西夏立國百年,總是有些說法的。」一念至此,岳飛終於微微眯起眼睛,然後在大纛下勒馬架槍,環顧左右。「薛元禮何在?」

這下子,來搶舊宮的諸將再度面面相覷,卻愕然發現,非但李乾順父子不在,便是薛元禮都無人搶到。

一時間,曲端冷哼一時,配著難得有些黑臉的主帥岳飛,場面愈發尷尬。

隔了半晌,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卻是李世輔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直接走到早已經狼藉不堪、血污滿地的舊宮門前,在門側一堆屍首與建築廢料內尋了一會,然後便將一個蒙了不知道多少灰土、血漬的首級翻出來,直接在哪個屍首身上蹭了一蹭,這才回身奉上:

「節度,不知可是此人?」

岳飛未及辨認,前方曲端瞥了一眼便直接頷首:「正是這廝,當日涇河口的時候他做我對面,眉眼我記得清楚……你這廝果然好運氣。」

眾人徹底失聲,紛紛斜眼去看李世輔。

李世輔略顯尷尬,只能解釋一二:「末將攻到此處,正是他披甲而出,率一伙子金甲武士抵抗,此人年紀又大,身體又虛,雖然有些瘋起來,卻連步子都不穩,被我部統領官張琦一刀給削了首級,彼時根本沒往別處想。」

「無妨。」

岳飛心中感慨,面上卻絲毫不顯。「不過一亡國忠臣罷了,求仁得仁,咱們還得去掃盪其他各處,尋找李氏父子下落,窮追猛打才對,沒必要計較這些……倒是李副都統,此番你既先破城,又殺賊首,如此功勞,當居此戰第一,可喜可賀!」

周圍眾將聞言反應不一,有人多少賠笑,有人氣憤難消,甚至有人冷笑……但所有人都知道,在如今體制下,根本不可能沒了這個蕃子的功勞,尤其是當面主帥乃是岳鵬舉。

而想此人年紀,此時位置,再加上官家的大方,不知道多少人一時妒忌的眼都紅了。

不過,眾人焦點中的李世輔猶豫了一下,卻忽然扔下首級,長揖拱手:「節度,末將願以破城之功、殺賊之功換個恩典……」

岳飛微微皺眉,沒有直接應聲。

而李世輔則繼續拱手誠懇以對:「請節度約束各部軍紀,善待興靈百姓……自然,若有不服王化者,末將願親自去討伐。」

周圍人面色稍緩,而岳飛卻依舊皺眉。

須知道,岳飛本就不是放縱軍紀、劫掠百姓之人,尤其是這數月接觸下來,他親身感受到黨項人雖然異裝異俗,但漢化還是極深的。

而且,興慶府既沒,只要迅速掃盪周邊,然後隔河頂住嵬名察哥反撲,防住耶律大石翻臉,那西夏百年基業便會忽然如山崩,如河泄……屆時,橫山那邊管不了,興靈這邊的黨項人勢必兩分,一沒於中國,一收於契丹,這個時候對黨項人大舉殺掠,是給耶律大石送菜呢?

更不要說,趙官家一開始發動此戰的一個根本緣故,就是為了大舉建設騎兵。

故此,於情於理,於功於利,都沒必要請求岳飛約束軍紀的,因為岳飛不可能會放縱軍紀……君不見,剛剛一路走過來,他岳鵬舉殺得人頭嗎?

恐怕此人是因為族裔尷尬,又立此大功,心中有些不安,所以自污。

當然了,也有可能此人年紀較輕,終究沒想太多,心思直白也說不定。

但不管如何,此時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以李世輔的身份層次和此戰的重要性,岳飛自會與趙官家妥當講清楚此事首尾。

一念至此,岳鵬舉便不再計較:「我知道了,就這般說吧……胡侍郎。」

李世輔趕緊起身,尚帶著頭巾的胡閎休也轉身拱手而立。

「興慶府的諸般事物便托付與你了。」岳飛坦然吩咐。「安頓百姓,恢復城防,整修廢墟……萬般皆由胡侍郎做主。」

胡閎休自然應聲。

「曲都統。」岳飛繼續喚人不停。「靜州、懷州距離興慶府最近,且皆在河畔,此處動靜他們必然會即刻知曉,與你兩千騎、四千步,以破滅興慶府之勢,速速去掃盪此二處,兼去尋李氏父子下落,掃盪後不要回來,直接在此二處布置河防。」

曲端也不下馬,直接在鐵象身上拱手而對。

「劉副都統(劉錡),與你一千騎,兩千步,去順州……」

劉錡也直接應聲。

「張統制。」岳飛復又看向張景。

張景應聲而出。

「你帶一千騎一千步,沿唐渠向北,去定州。」

張景當然無話。

「李副都統!」

李世輔趕緊再度俯首。

「我軍此番出來,不算身後王副都統,兩萬一千戰卒,約騎步各半,到此為止,大約損耗七百……堪稱大勝。」言至此處,便是岳飛自己也稍微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言道。「現在,其余各部已經分出去一萬一千眾,其中騎四千,步七千,還剩六千余騎,三千余步兵,步兵我留下協助胡侍郎,剩余騎兵,三千蕃騎,三千甲騎,盡數與你!」

李世輔一時震動抬頭。

「不要你攻城,而是要你去賀蘭山下,沿山掃盪黨項各部,告訴他們,西夏已亡,大宋已伸,讓他們來城中面見中國帥臣,從此為中國天子效力。」岳飛不急不緩對著身前年輕的黨項將領,從容下令。「你若有心替官家撫平黨項,正該在此用力……明白了嗎?」

李世輔重重點頭。

「留心耶律大石自賀蘭山對面忽然過來。」

叮囑完最後一句話,岳飛終於下馬,卻是來到身前那顆人頭當面,對著這位西夏漢臣宰執微微拱了拱手,便直接回身上馬,引著那面帥旗朝城中官署方向而去了。

胡閎休嘆了一嘆,也轉身帶著那些降官而去。

倒是曲端騎鐵象自後,經過此處,微微駐馬冷笑:「這些個人,天天就知道跟著官家的樣子學,卻不知道一雙大小眼,哪里學的像?」

言罷,曲大只是抬起手中長槍,微微一撥,便將此這顆還能隱約看到飛鳥發型的頭顱如打馬球一般給遠遠打飛,然後落入一旁士卒好不容易堆起來的首級堆里,結果弄散了一片不說,卻是搞得再也分辨不出哪個是薛元禮了。

然後便揚長而去。

唯獨其人志得意滿之態,卻是跟出兵前、行軍作戰中的收斂形成了鮮明對比。

剩余諸將,怔怔盯著那片人頭,復又看著遠去的曲端,面面相覷了許久,一直到城中歡呼之聲隨著那面大旗漸漸高昂,直到震撼山河,這才徹底醒悟……甭管李乾順父子何在,三萬大軍自葫蘆河突襲興慶府,如此這般大事,居然成了?!

仗還能這般打?

事還能這般做?

但奇功已建,滿城歡呼,賀蘭山巍巍在西,大河滔滔在東,卻是絕然做不了假的。

ps:感謝adrian_fufu同學和鶴舞沙洲同學的上萌!132個盟主了!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