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歲入(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4407 字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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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分期預約還款的方式與張俊做了個交易的趙官家,並沒有停止自己巡視部隊的步伐,兩日後,等到後續人員儀仗抵達,他和張俊一起繼續東行,非但去了濱州,視察了退回來的張宗顏部,而且還繼續東行,在臘月中旬抵達了登萊之地,視察了御營海軍。

在此處,趙官家一面好生撫慰李寶,當場許了他一個同都統的位置,算是同時給御營海軍與此人一個規格上的提高,一面卻又要求李寶主動派出兩艘海船,陪同張俊組織的船隊出海,也是熟悉海路的意思。

而與此同時,岳飛與田師中在青州、淄州之間會見之事,就稍微顯得有些安靜了。

當然了,這期間,私下里朝廷催促趙官家回鑾的奏疏、各地御營大軍因為各種風聲問候表忠心的札子,包括岳飛對他執掌御營右軍的一點看法……卻也都沒停過。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岳飛對執掌御營右軍倒非是說避嫌什么的,反而在密札中隱晦表示,自己作為河北人,掌握原東京留守司老底子改編的御營前軍,甚至包括八字軍,都能妥當,但控制御營右軍,恐怕以西軍為老底子的御營右軍各處會有不服。

這便是跟張俊那晚為田師中求說法一樣,是來要保證的。

說實話,這番舉止,有點不合時宜,換成任何一個皇帝怕是都要心中念叨什么了,但趙玖卻清楚,岳飛此舉是有緣由的……具體來說,在岳鵬舉那里,凡是有助於北伐大計的他都會接受或者去做,不管此事會不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直接點,這叫為國不惜身。

但是,即便是懂得岳飛的思路,趙玖此時也還真不好給岳飛什么說法。因為幫著摒除張俊這個御營右軍靈魂人物的存在,好讓岳飛透過田師中控制御營右軍大權就已經是某種極限了。再給說法,就只能從名分上給。而一旦從名分上給,很可能就會暴露張俊被罷了軍權這一事實。

這就過頭了,對誰都不好。

到時候不光是張俊威權掃地,岳飛也絕對好過不了——一個帥臣控制著御營小一半軍權,尤其是岳飛還跟水軍都統張榮是生死之交,而且還就在京東駐扎,這簡直匪夷所思。

當此局面,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恐怕正是素來最服氣、最支持岳飛的樞相張浚張德遠。而且按照張德遠的脾氣,恐怕會直接給岳飛一種最大的難堪,到時候事情就會變得不可收拾。

畢竟,此事無關私交、好惡、是非,更多的是制度和以防萬一的考量。甚至更進一步,趙玖這么做,在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眼里,確實有些危險。

至於趙玖本人,雖是一萬個安心,卻不足與外人道了。

拋開此番思索,趙玖既然來到登州,見了李寶,又目送船隊出海,卻已經是臘月十五,而此地距離東京足足一千兩百里,著實不能再耽擱。於是,轉過頭來,這位心中有事的官家復又率少數騎兵,帶著張俊、王彥、劉晏、虞允文等能夠長途奔馳的近臣先行轉回濟水,然後順河輕馳西歸,一路往東京而去。

一千兩百里,花了十日整,不算是最快,但也絕對稱得上是千里大轉進了。

之所以如此匆忙,一個重要原因在於,趙官家已經缺席了今年冬日好多事情……國債固然是他之前一回京就簽好的,但國債發售卻只是內侍省、御前班直與戶部自行其是;蹴鞠聯賽決賽最終如常舉行,卻只好請了兩位太後出來坐包廂,然後呂公相出來頒的獎;其余種種也多類似……而如果再這么下去,說不得京中就會出什么亂子。

故此,好說歹說,這位官家都算是沒有耽誤第二日,也就是臘月廿六日的太學問政了。

畢竟,這件事的重要性不是其余事情可以比擬的。

這里必須得多說一句,經過數年的承襲,太學問政如今已經很有儀式感了,也有了特定的流程。

一般而言,從上午開始,先是宰執以下諸位重臣們自己捧著稿子,在官家眼皮底下,對『太學生們』講述自家部門在趙官家領導下於本年做出了何等功績,很有敘職匯報的感覺。然後中午會有小憩片刻,方便很多人私下交流。下午則是重臣們被提問的環節,雖然依然持開放式的問答,但一般之前半月內,邸報上就會對相關核心問題進行預熱,做個大略引導,而趙官家本人也會在此時起一個穿針引線的作用,讓相關部門出來回答相關問題。

回到眼前,這一次,可能是所有人都知道趙官家旅途勞累,也可能是之前這位官家負氣而走近兩月的事實使得京城內的政治氣氛有些不好,更有可能是這位官家端坐於上卻一直蹙眉思索,狀若心情不佳……所以這次問政,並沒有多少人肆意扯淡,招惹趙官家。

但殊不知,沒有人當面拷問趙官家,趙官家卻一直在拷問自己……或者說,從那日馬擴轉身離開後,這些天他就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嚴肅的問題——怎么才能養精蓄銳以達到北伐的需求?

理論上,國家財政是漸漸好轉的,說不得,等個七年八年,國家就會恢復往日全盛時期的八成水平,到時候足可在養三十萬精銳的同時,滿足其他日常開銷,然後進行大量的貴金屬、糧草積蓄,以備北伐。

而這也正是很多保守派大臣期待的那般,也正是趙玖老早否定的方案……選這個,還不如一開始選擇去揚州呢,那個更穩妥!

當日為什么要留在淮上?還不是不忍棄中原!

今日為什么要這么焦急?還不是不忍棄兩河!

有些東西,不是拿出算盤,噼里啪啦一頓算,哪個哪個最合理就要如何做的……國家心氣、民族整合動力,都是要考慮的。

但如果不等這么久,又如何能在養兵之余積蓄出足夠三十萬人北伐的糧食、馬料、布帛、貴金屬?僅靠他縮減後宮支出?

須知道,到了眼下,是不能再在文官俸祿與其他各項開支上省錢的,那樣反而會讓國家恢復的速度受限,到時候反而不利於遠期計劃,相當於飲鴆止渴。

而這又是一個死結。

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趙玖才會在知曉張俊的生意後,不顧風險與輿論,選擇了嘗試摻和一腿。

這位官家,已經有些飢不擇食了。

且不提趙官家如何為北伐大計思慮重重,以至於大半個冬日都不歸京,歸京後也在太學問政中將憂慮展露在外,只說官家終於回京,到底是讓整個京城的政治氣氛稍微緩和了一些。

而第二日,臘月廿七,匆匆對付過去的太學問政之後,太學內卻反而熱鬧起來……因為這一日是年假開端,按照幾年來的慣例,太學中離家近的學生一般要等到今日才各自歸家,而離家遠的學生卻一般也要准備留在京城過年的諸項事宜了。

當然了,在如今三舍法加殿試,每年一舉的特殊制度下,太學生的貴重不言自明。故此,這幾日內,不僅宮中會召見一些優秀太學生,很多達官貴人,比如吳氏、呂氏以及包括當今宰執在內的重臣家中也會專門讓自家子弟邀請一些要好的太學生去他們府中過年,便是最次一等的,留在太學內,也有富商、勛貴、寺觀趕趟子來資助肉菜米面。

倒是不用學范仲淹刻粥讀書的。

「那似乎是趙相公家的公子?」

蔡河北岸的一處臨窗酒樓包廂上,剛剛用了一碗姜湯驅寒的直舍人晁公武來不及放下碗,便盯著窗外河對岸脫口而出。

「應該是。」

同座的好友,也是此番宴席表面名目所在——接風宴的對象虞允文,透過窗戶遙望片刻,立即點頭稱是,他的目力、體格一直是公認的出色,也正是因為如此,此番才能隨官家一起提早歸來。

年老的仁保忠,文弱的范宗尹、呂本中都還在騎馬趕回東京過年的路上呢。

「堂堂首相家長公子,也來這種地方吃羊肉嗎?」晁公武不由感慨。

「這算什么?」

對面一直低頭喝湯的老大哥、領著邸報事宜的胡銓抬頭來,從容相對。「不光是首相公子,據說趙相公也經常來蔡河上喝羊湯,官家也為此專門叫過此處的外賣……趙相公是公認的朝中私德第一,不修私產,不做私交,再加上舉家自河東逃來,連祖上地產都無一畝,僅靠俸祿賞賜過活,簡朴之下來此處打牙祭也是尋常。」

「何止如此?」虞允文也隨口笑道。「便是趙大公子迄今沒討到渾家,據說也是被自家父親連累……」

「這話如何說?」晁公武好奇追問。「宰相家的公子反而愁婚姻?」

「能如何說?還不是因為趙相公為首相,所以趙大公子便不好輕易試筆去參加會考與殿試,以免落得嫌疑。而既然不去試筆,便不好從太學中出去。不從太學中出去,又沒有功名,便不好定婚姻……」對面的胡銓隨口解釋道。

「這倒是……」晁公武一時啞然。

「不過,便是如此,人家也是首相長公子,不信你去問問下面這些太學生,他們是願意隨趙公子來蔡河南邊喝羊湯、吃旋羊皮呢,還是願意隨小吳國舅去國丈家中喝藍橋風月?」胡銓繼續笑問。

答案不言自明,但晁公武聞言依舊只是頷首,而且言語依舊謹慎:「如今正是君明相賢。」

這話引得在座之人紛紛頷首,對面的胡編修卻反而搖頭不語。

話說,胡銓搖頭倒不是對趙鼎有什么意見,他們雖然政見不合,但二人層次差距太大,還沒到能對上的地步,況且趙鼎本人的才德還是公認的好,朝中無人不服氣……他之所以搖頭,只是感慨人各有志,物是人非罷了。

如今日在座的七八個同年,早非三四年前的太學生模樣了。

彼時大家是同舍同學、是同科進士,便是立場不同、心思不同,都不耽誤大家是朋友。而如今不過各自做了三年的差遣,相互之間從政治地位到政治立場,包括種種心態卻都已經截然不同。

這其中,最明顯的一個便是晁公武了,此人能耐是有的,學問更好,博聞強記是出了名的,毫無疑問是同屆中比較出挑的一位,而且仕途也很正經,但卻已經在政治立場上和其余幾人漸漸陌路起來。

原因嘛,正是那句此一時彼一時了。

且說,三年前,晁公武家中因為躲避戰亂從濟州老家一路遷到了蜀中,彼時自然是全軍都支持朝廷用兵,收復失地,以穩固局面的。但堯山之後,局勢平穩,晁家也遷回了祖地,宗族中卻又自然失了支持朝廷用兵之心。非只如此,晁公武家中長輩還因為家中拋棄的田地被御營前軍用作軍屯,連贖買都不許,而對朝廷政策漸漸起了怨言。

這些東西,直接間接的,全都影響到了他,以至於白馬紹興之變後,還比較年輕的晁公武在與幾個好友的書信中直接表達了不滿,然後引來一些抨擊……他如今的謹慎姿態,一方面是他本人漸漸用心起了學問,另一方面,卻正是察覺趙官家決意不可違,朝廷大政不可逆,而周圍同學間政治氛圍也已經形成,無奈何下作的隱藏與退讓。

不過,在早早察覺到晁公武變化的胡銓看來,這也無妨。

要知道,連當日『靖康太學三名臣』,有過命交情的趙鼎、張浚、胡寅三人都早就已經分道揚鑣,各自政見不同,這撥建炎三年的太學同學,又怎么可能一直親如一家?

不說晁公武這種自己違逆大局掉了隊的,便是眼下自己和虞允文這般親密無間,將來說不得也要成為對手的。

對此,胡銓早有心理准備。

「說起趙相公和趙公子,我倒是想起一個笑話。」說話間,另一個同年適時開口。「眾所周知,東西二府雖然大事和諧,可小事上卻多有抵觸,雖然稱不上黨爭,卻也有分野之嫌,而私下議論,素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兩黨……若說趙黨、張黨,自是冒犯了國姓;若說東黨、西黨,又隨著官家大舉調度內外,有些情形上的相悖……不過前幾日,太學中忽然有了一個新說法,我是覺得極為妥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