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忽上忽下(1 / 2)

紹宋 榴彈怕水 4663 字 202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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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九年農歷十一月初的這場小雪,對於大自然的自然變遷而言委實微不足道,對眼下已經全面展開的戰爭局勢來說,更沒有任何直接的改變。

但是,無論文武,無論東西,無論宋金,幾乎所有的有識之士都已經意識到,這場雪足以成為一場預兆。

危機在醞釀。

不過在迎來危機之前,冬日陰沉天氣下,這一日雪後的下午,大名府大名城卻率先迎來了自東而至的數百宋軍精騎。為首一騎高高舉著一面田字旗,身後還有一面張字旗,來到城前對答一番,而大名城之人稍微檢視身份後絲毫不敢怠慢,便也大開城門,即刻放這百騎入內。

來者中兩個當家之人不是別的,正是御營右軍副都統田師中,與之前在御營前軍任過職,但又被岳飛主動推回御營右軍,如今領背嵬軍的張子蓋。

二人入得大名城,迎面便有聞訊而來的御營前軍副都統王貴領中軍統制官湯懷出迎。

「田都統。」湯懷不擅言辭,只是王貴迎面寒暄。「路上可還順暢?」

「本將是副都統,都統是我家節度。」田師中當即冷冷更正。「路上也還好,只是臨到此處左近時,稍微遇到了些麻煩……如何這么多伐木的隊伍,幾乎充塞道路?」

「元帥直接下的軍令,破此城後第二日便開始了,一直沒停,我們也沒問,反正工事、板材這些東西越多越好。」王貴情知對方是個喜歡裝冷淡的,也不在意對方語氣,只是隨口解釋。

「這倒也是。」田師中果然只是隨口一問,然後便指著城西某種遙遙可見的兩面大纛以對。「張都統已經到了?」

「到了,正與我家元帥在城西水門周邊,說等田副都統到了,便直接請過去。」既是寒暄,王貴也不再多話,直接指引帶路。

而聞得此言,田師中愈發蹙眉不停,但終究沒有多問,只是讓張子蓋帶著隨行部屬與湯懷一起去用些熱湯,自己卻隨王貴兩個人匆匆去見岳張二位。

待越過那兩面大纛,來到城西水門附近,卻並未見到多少旗幟,也未見多少高級軍官,只有一個塗了個老虎面目的熱氣球早已經鼓脹起來,在一處原本就墊高了兩三丈的夯土台地上微微晃動,儼然准備妥當。岳、張二人則一身家常打扮,也正立在熱氣球旁邊相侯,此時見到田師中和王貴過來,更是招了下手,便即刻翻身跳入大筐內。

這年頭,敢坐熱氣球到處飄的閑人都有了,這種拴著的熱氣球就更是不用多言,田師中會意,也沒什么避諱的,只是為了防止過熱,直接匆匆卸了外甲,便也與王貴一起跟上,跳進了筐子。

隨即,下方士卒在那個出了名的貝言貝指揮的指揮下,小心幫忙去掉配重、以鉸鏈放開繩索,卻只敢讓熱氣球又升了四五丈高,而且四面繩索也都與台地四面的角樓、樹木捆縛妥當……儼然還是擔心出事,到時候一籃子摔沒了河北方面的四位大將,也將北伐氣運給泄光了。

不過,這個高度已經足夠了。

畢竟,這種穩妥而闊綽的升高望台,根本不是狹窄逼仄的木架子望台能比擬的,四人在籃中取出御賜的水晶望遠鏡,各自觀望,周圍軍營、道路、河流、市集、樹木,清晰可見,尤其是大名城對面元城內的布置,此時失去了高達四丈城牆的遮蔽,內里布置幾乎一覽無余。

甚至,他們可以透過望遠鏡清晰的看到,元城內的金軍正對著這邊升起的熱氣球指指點點,似乎也都習慣了一樣。

沒錯,這里必須要多說一句,使大名府得名的大名城如今並不是大名府首府,一水之隔的元城,才是如今大名府的首府,也就是所謂大宋傳統意義上的『北京城』了。

這種變化的緣由已經無可考了。

但是,就田師中等人此時居高臨下觀望的地理形勢來看,這種城市主體的遷移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河對岸的元城位於黃河北道分叉中間最狹窄的地區,東面直接挨著黃河岔道,西面距離另一條岔道也不過十來里,加上穿過西面河道在大名府這里折向北面的永濟渠,三條經過大名府的水道幾乎貫穿了整個河北地區。

這使得此地在大宋之前那種疆域狀態下,天然成為了河北地區的交通集束點。

相較而言,宋軍十余日前才占據的腳下這個大名城,因為只在元城東面守著一條水道,倒更像是對面某種功能性的陪城了。

甚至,大名城更東面十幾里的地方,挨著另一條黃河岔道,還有一個故城鎮,有人說,那才是一開始大名府本城所在。

閑話少提,田師中在筐中看了一陣子,忽然收起望遠鏡,驚愕指向對面一處地方:「那些是配重砲車?!」

「是!」岳飛看都不看便知道對方是在指哪里。「二十架都是。南陽一戰都八年了,如何瞞得過去?對面不光有配重砲車,還有熱氣球呢……」

「如何沒見到?」田師中剛剛回過神來,詫異追問。

「金人本就會做砲車,配重砲車一看便懂得原理了,可是熱氣球就不同了。」給熱氣球中間火爐加了一鏟子石炭的王貴失笑以對。「金人的熱氣球扎口不耐燒,我們來到大名城十來日,我們這里放,對面元城一開始也跟著放,前後放了三次,燒了兩次,似乎還剩一個,卻不舍的再放了,估計要留在攻城時使用。」

「原來如此。」田師中點點頭,然後卻又恍然醒悟一般搖頭以對。「非是此意,我原本的意思是,這兩城只一河之隔,區區五六百歩,萬一他們換成泥彈、或者塗了火葯、油料的木彈打來怎么辦?王都統,你是如何敢讓兩位節度上這個籃子的?」

「不會。」王貴趕緊又笑著解釋。「且不說他們有沒有那種木彈,田都統看清楚了,對面的砲位是死的,而且全都是對准河道的……再說了,這個熱氣球天天飛上去看對面城內軍情,早就看光了,他們又不知道這熱氣球里是大人物,難道還要專門造一個新砲車以作狙擊?」

田師中怔了一怔,再拿起望遠鏡仔細去看,果然如王貴所言,元城內,靠東面港口的這片砲車陣地,根本就是紋絲不動的,儼然是事先固定死的,估計早就對准了城外河道。

不過,田師中看清楚以後,非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愈發嚴肅。因為在他看來,高景山這番布置才是正理所在……鎖住河道,防止張榮的水師從這里偷襲城內,也防止張榮故技重施,靠占據河道引御營前軍主力渡河……這才是戰略性的布置,屬於絕對有用的布置。

而且,固定砲位後,也可以解放人力,只用些許監管部隊監督民夫便可使用。

反倒是將砲車對著這邊,指望著能對有效射程外的大名城打兩砲,指望撞個大運,那才是個不著調的。

「如何?」岳飛再度開口,似乎是在接著剛剛王貴言語一般。

「難!」田師中喟然以對,卻不知為何,直接換了一個莫名的話題。「元帥……下官先說一件事,前日雪後,在夏津縣東北一個喚做孫生鎮的地方,我部三千眾向北掃盪,遇到了金軍大隊,直接大敗了一場,損失過半……按照敗兵敘述,應該是金國萬戶王伯龍本部。算上之前王剛在聊城之敗,李寶水戰後冒失登陸,先勝後敗,咱們這邊雖有進展,卻已經敗了三陣了。」

岳飛聞言微微皺眉,並沒有什么多余表情,只是頷首以對。

倒是張榮,終於也停止了對河道周邊的觀察,一面小心收起望遠鏡,一面忍不住當場詢問:「這個王伯龍我也早就聽說了名號,只知道是東路軍的萬戶……應該是個漢人嗎?什么來歷?」

「王伯龍雖是漢人,卻一直是塞外生長廝混。」岳飛見是張榮開口,這才稍作解釋,卻一張口便如數家珍,儼然爛熟於心。「金國開國第二年便將數萬眾降了阿骨打,立即就是世襲的猛安……不過,彼時降金的遼地賊徒多的是,漢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都有,倒也不算什么……唯獨後來,金國一戰二十年,阿骨打都死了,這些子盜匪也早就稀里糊塗沒了下場,只有王伯龍,全程參與滅遼,得授萬戶、節度使,靖康中更是做了東路軍先鋒,自白河一路打到東京城,其部待遇、敢戰、悍勇皆與女真無異,其人也脫穎而出成了金軍支柱……這些年,他一直屯駐河間府一帶,又因為他常常親自披掛先登,所以號稱東路軍第一猛將,名號猶然在訛魯補之上。」

張榮恍然,繼而也是一聲嘆氣:「若是這般人物和兵馬,野地里敗了也是正常……而且河間可不就是正北面嘛……眼下局勢,正該田都統部屬在夏津北面撞上。」

「兩位節度,下官不是在討人情。」田師中面色依然不大好看。「勝敗兵家常事,敗了就敗了……關鍵是,王伯龍之前不南下,此時南下,豈不正與跟元帥之前通報的軍情合上了?金軍儼然是下了大決斷,大舉出動,准備四面來圍咱們這邊了。」

「是啊。」岳飛扶著熱氣球那粗大的繩索認真相對。「黃河上游御營騎軍前幾日有信使,說是隆德府金軍忽然出一支數千眾的騎軍鎖太行陘,壓懷州,儼然是擔心河東方向來援;哨騎最近也探知河對岸在大舉征發簽軍……據說是要征三十萬眾……這么來看,再加上你們前日在夏津東北面撞上王伯龍,基本上便知道,金軍會大舉來攻,而且說不得會有十三四個萬戶!」

饒是田師中早有預料,此時也不禁色變。

「這有什么可絮叨的?」張榮倒是有些不耐煩。「之前好幾年,官家跟朝廷那里不是弄了好些子什么預案嗎?按照那些計算,十次里得有八次是這個結果……也確實是這個樣子……鵬舉你叫俺們來,是要定個應對方略,不是嚇唬人的。」

「依著下官說,應對方略也沒有什么可議論的。」田師中搖頭不止。「之前武學和樞密院種種方案討論,下官也算盡知,如今金軍調度東西兩路合力而來,幾乎算是兵力兩倍於我,更兼騎兵重集,咱們野戰幾乎無力,只能尋一條防線,守過冬日大河枯水結冰的期限,再圖將來……」

「不錯。」岳飛坦然以對。「野戰憑我們根本打不贏,浪戰只會葬送大局……但怎么防?在哪里防?這正是我今日喊田都統過來的緣由。」

田師中這才稍微釋然,但繼而又顯得有些猶豫:「元帥,恕末將直言,想要在眼下維持局面,無外乎是要據城,而想要在守過冬日後有所為,還得據河……」

「不錯。」

「而河北這里,黃河分兩道五岔,自南向北來數,大名府正好居於第三、第四條岔中間……咱們相當於盡取東道兩岔,正位於第二、第三條岔之間……」

「你們咋盡說廢話?」張榮愈發聽不下去。「只說結冰後到底怎么守就是了唄。」

「張都統,下官的意思是,咱們現在處於黃河東道、北道中間,分叉口正在這大名城周邊不過十來里寬,越往後卻口子就越大,尤其是過了夏津,更是陡然一闊,到了海邊便干脆是整個滄州,南北近三百里的口子了……這些日子,兩位在河道岔口這里進取,而我御營右軍負責在下游收尾,兵力鋪展於數州之地,委實乏力……這一次兵敗孫生,就是明證……這第二、第三條岔道之間,地域著實太廣,若無援兵,我怕連夏津當面都守不住。」

「你是說,咱得往後撤?」張榮也忍不住皺眉頭了。「撤到哪里去?」

田師中扶著筐子旁的長繩,去看岳飛,岳飛卻只是松開手抱懷而立,若有所思,並不言語。

無奈下,田師中也懶得再弄這些虛把式,直接說了真心話:「撤到哪里是兩位節度說了算,但御營右軍兵力鋪展太開,冬日結冰後,沒了河道阻礙,莫說繼續進取了,便是眼下這個姿態也不能維持……否則說不得就是被金軍分割掃盪的局面!依著下官的意思,若是撤回十日前的戰線上,倚靠著第二條岔道沿線布防,也多少能與朝中交代……這剛得的半個大名府干脆就別要了!」

張榮連連搖頭:「大名府這里決不能棄!」

田師中無語至極,偏偏對方官職遠高於自己,而且一個水將不懂陸上的事情也屬尋常,卻是懶得與對方計較,只是盯著岳飛來看。

岳飛靠著齊胸高的筐子,抱懷沉默片刻,終於冷靜開口,卻是先對張榮說道:「我說幾點……首先,御營右軍本就兵少,現在守著濱州、棣州、德州、博州,外加新得的半個大名府,十好幾座城,委實兵力分散的利害,一旦結冰失了河道的阻礙,金軍大股聚集過來,一則根本守不住,二則,便是金軍不理會,右軍也只能縮在城中,起不到任何遲滯阻擊作用……確實要棄一些地方,而且要早棄,才能騰出手來在要害地方使出力氣來,御營右軍的這個難處本帥心知肚明,也很以為然。」

「正是此意。」田師中趕緊懇切相顧,但大籃子里卻只有王貴朝他笑笑。

張榮只是搖頭不止。

「其次。」岳飛復又扭頭對准了田師中。「張都統的意思本帥也知道,他不是在為難你們右軍,他要的是大河封凍期間,尋一些帶水港的城保全船隊……眼下來看,最好的地方其實是這附近的故城鎮,上游的韓張鎮,還有商胡埽……要護住這些地方,有沒有大名城根本不是一回事。」

「也不光是俺寶貝自家船隊。」張榮也認真插嘴解釋道。「關鍵是有船隊在手金軍才會顧忌,不敢大舉渡河,以至於被俺們水軍鎖了後路……所以,從大略那里來說,從紹興(白馬)到濮州,再到腳下大名城這片分叉地,是要搶在封凍之前,能盡量占一處便占一處的。」

田師中也嘆了口氣。

其實,他聽岳飛的話聽了一半的時候就徹底醒悟過來……他剛剛心中只是埋怨張榮這個粗人不顧御營右軍的難處,卻也忘了御營水軍也有自己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