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2 / 2)

「你去把立夏換來吧。」七娘子說。「方才她從這邊經過,影子都映在窗戶上了,真是個傻孩子。」

白露就微笑著下去了。

七娘子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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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七娘子醒的很早,果真先磨墨練了一百個大字才去給大太太請安,她時間拿捏得好,大太太正巧也才洗漱,看上去眉眼彎彎的,沒有什么異狀。兄弟姐妹們一道用過早飯,九哥就去家學上課——七娘子這才知道,二房的三個男孩子跟著父親在京里,家學里是只有九哥一個人在認字的。

那昨天二太太過來的時候,為什么不把九哥打發到家學去?七娘子略微一想,就懂了:大太太是要把九哥放在眼皮底下,放在自己的卧房才安心。

五娘子對七娘子的態度好了很多,從動輒惡言相向,充滿不屑,漸漸變化為視若無睹,她眼皮浮腫青黑。九哥吃早飯時,還在抱怨五娘子只顧練字,只讓他和丫鬟一道玩耍。

七娘子對五娘子心生敬意:妒忌別人的優點,是人都曾有過,但很少人會把妒忌轉化為動力充實自己。

六娘子還是沒心沒肺地開心著,和哪個姐妹說話都喜氣洋洋,三娘子一樣透著喜氣,但七娘子知道,掩蓋在喜氣下的是一肚子壞水。

吃過午飯,歇了午覺,七娘子起身去上綉花課。

綉花課一向是開在朱贏台,五娘子和七娘子都要經過主屋後頭的垂花門,從百芳園的長廊里走過去。

兩人不期然就撞到了一起,一前一後慢慢地走著,三娘子、四娘子和六娘子都住在百芳園里,這一長段路,只有五娘子與七娘子兩個人。

一開始大家都沒有說話,七娘子終於是沒有忍住,就問白露,「今早寫完大字,是否晚了些。」

五娘子的耳朵豎了起來。

「不晚,每日卯時中起足夠了。」白露心領神會,「七娘子昨晚睡得還好?」

「亥初睡夠早的了。」七娘子不置可否,「天黑了再練字,總覺得費眼睛,早些睡早些起,練了字,還能再綉一會花。」

主仆倆一邊說笑,一邊走到了五娘子前頭,五娘子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

朱贏台就在百芳園設的小庫房邊上,四周種滿菊花,現下還沒到盛放的時節,滿目凋零。黃綉娘在里頭坐著,手中飛針走線,不因為七娘子和五娘子前後腳到有什么表示。

五娘子和七娘子卻不敢怠慢,楊家傳統,尊師重道。

「見過黃師父。」她們同聲說,彎腰行禮。

黃綉娘停下手,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但卻仍顯得很刻板,很嚴肅。「又耽擱一天功課了。」

白露跟著過來,其實只是為七娘子擺綉棚,安置家什的。楊家女兒上課時,丫頭們都各自回屋,到了下課的時辰,再來接她們回去。

七娘子在白露安置家什的時候,就站在屋里環顧了一周。

屋里四散擺放著大件綉棚,上頭都綳著江南貢緞,各色絲線閃耀在上頭,很是花團錦簇。五娘子已坐到了一個綉棚面前,開始穿針引線。

她綉的是團花,雖然才起了個頭,但看得出針腳是很細密的,只是配色稍微板了些,花的姿態也比較死。

五娘子身邊的綉棚上,是貓戲蝴蝶的花樣,綉工精細,配色花俏中帶著穩重,看得出主人費了很多心思。只是貓蝶圖寓意吉利,一向是送給老人的禮物,而七娘子的祖父母早已過世多年,七娘子不由得一揚眉。

五娘子開口了,「這是三姐姐的綉屏。」她的語氣雖然僵冷,但聲調卻很平靜。

七娘子恍然大悟。

四姨娘的父親還健在,正是楊老爺的舅舅,這里頭一段公案,七娘子本人雖然模糊,但這幅綉屏是三娘子為老人家所綉,是無疑的了。

五娘子雖然對她沒有什么好感,但她們都是正院的人,在四姨娘問題上,應該要結成統一戰線。

看來,五娘子脾氣雖然不大好,但卻並不是個蠢人。

七娘子微微一笑,沒有答話,又走到了第三架綉棚邊上。

這上頭的綉品已經快完成了,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金魚戲水圖,魚身紅艷,魚眼凸出,似張似合的魚嘴邊甚至還有兩三個水泡,在七娘子看來,堪稱巧奪天工。

「六娘子這幅金魚戲水,倒還算得上不錯。」黃綉娘開口了,帶著一絲驕傲。

看來六娘子雖然曾把文房四寶打翻在她身上,但黃綉娘還是很喜歡這個學生。

七娘子誇獎了一句,「六姐姐真有天分。」

不過,六娘子在讀書認字上就不行了,多大的人了,上午被先生叫起來念書,還念了白字。先生氣得直搖頭,說六娘子沒有讀書的天分。

五娘子顯然也想到了上午先生說的話,眼中就閃過了一絲笑意,和七娘子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要和一個人交好,未必要放下身段討好,有時候一兩個只有彼此能意會的小笑話、小秘密,都能拉近彼此間的距離。

七娘子還沒來得及看四娘子的綉屏,三娘子、四娘子就進了屋子,六娘子也氣喘吁吁地走了進來,她住的小香雪離朱贏台最遠。

「先生。」三個楊家女兒齊齊見禮,黃綉娘點了點頭,於是眾人分別就坐,都穿針引線,擺弄起了眼前的綉架。

七娘子呆呆地坐在綉架前方,不知道該做什么,她看著黃綉娘,黃綉娘不動聲色,繼續自己的活計。

七娘子只好在眼前的青灰色貢緞上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