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陰冷(2 / 2)

大姨娘與五姨娘目送她們進了四宜亭,這才相視一笑。

「初娘子還是那樣有心計。」大姨娘就感慨。

五姨娘忙拉了拉大姨娘的衣袖,「在園子里說話還這么不謹慎……」

大姨娘也有些後怕,兩人左右張望片刻,見來往行人,都沒有留意到大姨娘的那句話,這才相攜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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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娘子這次歸寧,倒是給身邊的丫鬟與媽媽都放了假,兩人進了四宜亭,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

七娘子只好隨口招呼了假山下的丫鬟,讓她去西偏院傳話,叫白露進小廚房端些茶水點心進來。

初娘子就含笑看著七娘子分派下人,有條有理地招待著七娘子。

雖然年紀差別很大,但初娘子歸寧是客,的確應該由七娘子來安頓她。

看來,這孩子年紀雖然小,但處事卻的確很老成。

白露很快就帶著立夏,端了食盒、茶水進了四宜亭。

「初娘子最愛吃曹嫂子做的乳酥拌紅果,」白露看來和初娘子也十分熟稔,笑吟吟地邀功,「我泥了曹嫂子老半天,才請動了她下廚……初娘子拿什么謝我?」

初娘子就笑著擰了擰白露的手背,「就拿這一擰謝你得了。」白露一扭身,笑著就逃下了假山,立夏不言不語地跟在後頭。

七娘子心下納罕:想不到白露和初娘子之間居然這樣言笑無忌。

「當年白露是托了姚媽媽的面子才進正院服侍的,姚媽媽是我的養娘……她常來看望,一來二去,也就有些情分。」初娘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讓七娘子,「難得曹嫂子還記得在紅果上裹一層糖汁……我口甜,這酸紅果,非得加了糖汁才能入口。你嘗嘗看,好吃就多吃幾個。」

七娘子果然就叉起了一個小紅果放進口中。

從四宜亭上望下去,聚八仙的瓊花開得是真美,團團如扇,更如雪。

初娘子一時就看得痴了。

七娘子也沒有說話。

初娘子一見她來,就打發大姐夫回了余容苑,又拖著她來爬假山,當然不是無的放矢。

看她這樣沉得住氣,初娘子對她卻是又多了幾分欣賞。

「你這孩子倒是古怪。」她就笑著和七娘子拉家常。「雖說庶女總要老成些,但卻也沒見你這樣,和大姨娘、五姨娘說得來的。」

「兩個姨娘都很和氣。」七娘子也和初娘子打起了太極,「我性子古怪,反倒是和長輩們更談得來,與同輩的姐妹,就有些格格不入。」

「你是太太身邊的小錦囊嘛。」初娘子抿唇一笑,「太太還和我誇你來著,說是自從你進了正院,她遇事就有了商量的人,等你再大幾歲,恐怕大小事情,都要交到你身上了!」

「有五姐在,又哪里輪得到我管家。」七娘子不以為然。「太太不過是當著姐姐的面,不好意思說我的短處罷了。」

這大宅門上上下下,千頭萬緒,很多事都不是她一個庶女能夠涉足的,大太太如果不是在家事上耗費了太多心思,也未必就不能獨自應付後宅的爭斗。

初娘子眼神一閃:這孩子小小年紀,進退得宜,又深知分寸……

她的笑容更溫和了。

說不定,七娘子還真能鎮住楊家的後院。

兩個人又客套了一會,初娘子像是不經意,就提起了輕紅閣的往事。

「剛才五姨娘的話,我也聽到了一耳朵……這三房也的確有些陰魂不散,人去了這么多年,還出來作祟,累得我們家的四少爺都遭了血光之災。」

七娘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身為這樁風波的當事人與嫌疑人之一,大太太是肯定不會把事情真相與她分享的。

初娘子身為大太太身邊的錦囊袋,這次回門,大太太說不准就原原本本地把這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初娘子,讓初娘子來給她分析局面、找出真凶。

她就渴望地看向了初娘子,「不瞞姐姐,這事雲山霧罩的,我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怎么九哥受傷,又能扯到三姨娘頭上……」

「三房當年在後院,實在是太囂張了。」初娘子卻沒有搭七娘子的話頭。「那時候五妹都還沒有出生,二妹才剛剛懂事,我也就是你這樣的年紀。」

七娘子只好做洗耳恭聽狀。

初娘子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也多了少許傷懷,「三姨娘是老爺親自贖的身,才進門的那幾年,真是風頭無二,千恩萬寵……別看四房現在儼然是『副太太』的樣子,當年在三房跟前,連聲大氣都不敢喘。除了太太,她竟是誰都不放在眼里了。就連對老爺也都是一時好一時壞,好起來如膠似漆,壞起來,竟是能把父親趕出輕紅閣,鎖了門不讓父親進去!」

聽起來,三姨娘很有幾分性情中人的樣子。

「母親那時候心急著想要個子嗣,卻不想,三房雖然得寵,但連著七八個月,都沒有傳出喜訊。」初娘子微微一笑。「那時候父親已經是江蘇布政使,也過了而立,二叔、二嬸都有一對兒子了,我們大房也還沒有承嗣子。父親心底想必也是著急的很……」

她嘆了一口氣,「我也就不瞞七妹了,當年是我向母親獻策,請她與四姨娘聯手。不過,也就是出了這么一個主意……沒有多久,就傳出了三姨娘給父親下葯的消息。」

要說七娘子不驚奇,那是假的。但她更驚奇的,還是初娘子居然這樣坦然地就揭開了此事的內幕。

大太太和四姨娘都還在育齡,對擋路的三姨娘,恐怕都是必除之而後快。

當年的初娘子,恐怕也就是**歲的年紀吧?

就能看透當年那錯綜復雜的局勢,指點大太太作出戰略布局了……

古人還真是小看不得!

「我們正院庶女,雖然在正院養活,別人看著風光。」初娘子就徐徐地道。「但是內里的苦楚,也只有自己清楚。嫡母有了自己的子嗣,有所偏頗,也是自然的事。所以,我們也就只好走出自己的路。」

她的目光一片澄澈。

七娘子頓時就對初娘子多了幾分好感。

只是這一份坦誠,在楊家已屬難得。

「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她也沒有裝腔作勢。「身為正院的人,自然要為正院著想。」

內宅的斗爭本來就是這樣,不要說三姨娘為人囂張,就是為人小心謹慎的九姨娘,又何嘗不是因為礙著了大太太的眼,就被發配西北,終至一病不起,青年早夭?

就算沒有初娘子獻計,大太太一樣會尋找除去三姨娘的辦法。

有些事不是遮住眼就能假裝沒看見的,身為正院的一份子,就要為正院打算。

初娘子也有幾分欣喜,「倒是沒有錯看了你!」

她就又說回了三姨娘,「也是三姨娘命苦……我出了這個主意後不久,母親沒有忍得住氣,和父親大吵一架,父親索性就搬進了輕紅閣。他每日里喝的補葯,也換在輕紅閣里煎。不知是四姨娘還是母親出手,在葯渣里混了零陵香。」

七娘子就有幾分不解。

初娘子只好解釋,「零陵香這東西,燒著倒沒有什么,若是入葯,可使男女不孕……這事很快就鬧了出來,老爺雖然生氣,但一時卻也沒有疑心到三房頭上。」

三姨娘正是得寵的時候,巴不得早日有孕,又怎么會給大老爺下絕育葯。

「就是這個時候,三姨娘的親戚上門拜訪,無意間透露出,三姨娘在青樓的時候就已經喝過藏紅花熬制的湯葯……這一輩子都不能生育了。」初娘子垂下眼。「老爺勃然大怒,前腳把那親戚打發出門,後腳就進了輕紅閣。沒有多久,三姨娘就被草席卷了丟進了亂葬崗……」

七娘子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大老爺也未免太心狠了點,怎么說,那都是他的寵妾。

「沒有多久,府里就接連提拔起了五姨娘與六姨娘,六姨娘倒是先有了身孕,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初娘子慢慢地往下說,「可是就在這時候,府里就流傳起了謠言,說是三姨娘當年被打死的時候,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到了亂葬崗,野狗把胎兒都拖出來啃吃了,才叫人發覺。」

「老爺和太太都很生氣,查來查去,也查不出這話是哪里傳出來的。沒有多久,六姨娘難產,孩子才出娘胎就沒了氣,卻是個男丁……知道的人,都說是三姨娘是老爺的仇人投胎來的,專妨害老爺的子息。現在成了鬼,還要作祟。」初娘子的語氣雖平淡,但話里卻有一股逼人的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