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姑娘們請安了。」牛總管就恭恭敬敬地跪下要給女兒家們行禮。
五娘子、六娘子、七娘子都連忙避開,只受了牛總管的半禮。
三娘子與四娘子卻都只是略停了停。
四娘子都沒有回禮,就直接拐進了夾道里。
自從臉上落了疤,四娘子就越發陰沉了起來。
三娘子急急追著她也進了夾道,只對牛總管稍稍點了點頭,就算是回了禮。
幾個小娘子都不由得目注牛總管。
大家大族,講的是舉止有度,像牛總管、王媽媽這樣在主子跟前都是有臉面的大仆,就算是正房嫡女見了,都是客客氣氣的。
牛總管臉上還是一團笑意,「老爺請七娘子到小書房說話。」
幾個人都吃了一驚。
就連七娘子都費起了思量。
大老爺對內院的事,是從來不會多說一句話的。
幾個女兒無非是他高興的時候做伴解悶,享天倫之樂的工具。
七娘子更是連這個工具都沒有資格,雖然書法寫得好,但吟詩作賦上全無天賦,甚至還比不上三娘子。
兩父女雖然居住在一個屋檐下,但幾年下來,仍然好似陌生人。
七娘子跟在牛總管身後,一邊走就一邊忖度起了大老爺的心思。
總不會是為了族譜的事吧……
七娘子這還是第一次進楊家外院。
比之內院百芳園的嬌媚,外院就要肅穆得多,同正院相仿,三進堂屋坐落在當院中,懸了昭明日月的匾額,隱隱約約,還能看著里頭條案上的小金鼎。
牛總管卻是直帶著七娘子進了外偏院。
外院堂屋一向是設而不用,只有接旨、祭祀並婚禮諸事,才會啟用。大老爺日常起居,多半都在外偏院的小書房里。
整個內院也就只有二娘子、三娘子有資格常常到小書房陪伴大老爺。
「牛總管。」
「范大人!」
外偏院里來往的幾個師爺就笑著和牛總管應酬起來。
七娘子連忙望住腳尖,目不斜視。
大家女兒,要的就是這份矜持。
牛總管看在眼里,對七娘子倒是多了幾分恭敬。
「請七娘子稍候。」把七娘子領進了小書房外間,他就告了罪,進了里間回報。
簾子一撩起來,就隱約聽見了大老爺的聲音。
「劉家這是要徹底撕破臉皮?」
大老爺一向城府深沉,很少有形於色的情緒。
這句話里卻布滿了怒火。
「好,他能上書,我就不能了?給他留了幾分余地,倒還當我怕了!」
又不知是誰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我楊海東倒不至於這么不濟!」大老爺抬高了聲音,「此事為國為民,於心無愧!倒是那位要好好思量,因私廢公,包藏禍心……我一本奏上去,倒要看是誰倒台!」
七娘子也不禁聽得入了神。
劉家說的是浙江布政使劉家吧……
原本以為大老爺親自到杭州催糧,還不是手到擒來?眼下聽他的話意,這一趟公差,出得似乎也並不是那么如意。
沒有多久,牛總管就出了屋子。
「還請您到西翼稍微等等。」他笑著安頓七娘子,「老爺這會還有些人要見。」
七娘子只好跟著牛總管出了屋子。
迎面就撞見了一老一少。
都做的是武將打扮,老的那個滿頭白發,穿了玄色曳撒,少的卻只有十三四歲,一身香色飛魚服,越發顯得眉目清朗,七娘子不禁就偷眼微微打量。
「蔣百戶,桂少將軍。」牛總管連忙行禮。
七娘子也只好福身對兩個武將行禮。
「牛總管。」蔣百戶滿面憂急,「總督在——」
牛總管就點了兩個小廝,「將兩位請到西翼用茶!」一面又歉意地給七娘子使眼色。
七娘子曉得牛總管的意思。
外偏院就這么大的地方,兩位武將要進西翼,她當然要回避。
索性就一回身進了里間。
還能聽到蔣百戶和牛總管客氣,「勞煩您通報了。」
倒是桂少將軍一路沉默。
沒想到大太太心心念念要見上一面的桂少將軍,倒是先進了外院。想必為了軍糧的事,桂二少沒有少和大老爺接觸吧。
光看長相,倒是眉目清朗,神色間又透出西北男兒的剛毅。
膚色要比江南男子深邃得多,近乎麥色。
眼角眉梢透出的倒是一股難得的沉穩,想來以桂家嚴謹的家風,也長成了一個規行矩步的君子吧。
七娘子就自失地笑了笑。
三娘子若是能嫁給桂家二少,倒不算虧待了她。
只是看四姨娘的意思,想必也是看不上桂家的窮與遠了。
不過,想說進張家,也要看有沒有這個福分,張唯亭一向淡泊名利,沒有什么求著楊家的地方。這樣的書香世家,素來又看重臉面,大老爺就算有心把三娘子說進張家,恐怕張家都未必娶個庶女做嫡媳。
也不曉得四姨娘看中的到底是張家的哪個少爺。
張家一共有三個少爺,大少爺已經婚配,二少爺一心要考科舉,二十多歲了還沒有成親,三少爺也有十七歲了,卻是個庶出。哥哥沒有說親,倒不好越過了先定親的。如果看的是三少爺,又要等了二少爺考上科舉,如果看的是二少爺,又有些不穩當……
正這樣想著,里間又傳來了大老爺的聲音。
「好!劉徵要和我玩這一手,我楊海東又有什么好怕的?只盼他們將來不要後悔!」
「大人!大人!」不知是誰又急迫地勸解了起來,「您這是冒進了……徐徐圖之,徐徐圖之……那邊可也不是吃素的,正少了挑頭請命出閣的重臣!」
對話聲又漸漸低了下去。
七娘子就一下把桂家的事拋諸腦後。
浙江布政使劉徵一向仗著自己背後是皇長子達家,和大老爺是面和心不和,幾次都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要不是大老爺簡在帝心,恐怕早坐不穩江南總督的位置了。
聽大老爺的意思,是要和劉家徹底撕破臉皮了?
只看福建布政使王家、浙江布政使劉家都是皇長子旗下的干將,就知道皇長子能呼風喚雨,和太子一較短長,並非沒有自己的籌碼。
而楊家又是兩邊不靠……真要和劉家作對,要面對的可就是皇長子一系狂風暴雨的攻勢了。
這里頭,可是一個不小心就要抄家滅族的危機啊……
「我楊海東俯仰無愧於天地,摘了劉徵的帽子,就是因為他因私廢公無視大義,為了朝廷的一點爭斗置萬民於不顧!」大老爺又咆哮了起來,「扣押軍糧——那是多大的罪,他劉徵擔得起嗎?北戎打進關內萬民塗炭,他劉家又受得住這份孽?!」
「您別……」里頭的師爺也露了無奈,「可您要摘了劉徵的帽子,和那邊可就徹底沒法交代了!」
「交代?我倒是要看看他到了金鑾殿上該怎么交代!傳我的話,劉徵貪財枉法,扣押軍糧私下變賣牟利,犯我大秦十三條重律,我楊海東奉皇上鈞旨總督江南三省軍政,防的就是布政使因私廢公犯上作亂!命諸總兵往杭州擒下劉徵,鎖上京城送三司處置,我的折子,自然也隨他一道送上京城!」
大老爺的這番話,擲地隱隱有金石之聲。一下就讓屋里屋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在看到更新的時候小香人應該還在外面吧,好幾天沒有寫文了,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還有點空落落的,很希望能找到時間回復大家的評論,不過……這個好像現在不大可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