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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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莫欺少年窮.元德二十三年

「海東啊。」

老者環顧著整潔的三進瓦房,又微微咳嗽了起來。

「族里這次行事雖然是過了些,但,也是情非得已。」

他又磕了磕油光錚亮的旱煙筒,晃了晃手里的火捻子,取了煙絲塞進煙筒,火捻子一按,急吸了兩口氣,這才愜意地噴出了幾口煙。「雖說這都是早年的事了,但族里口舌多、是非也多,你一個庶子,就算守著千頃良田又如何能打理得來?若是把老八房的那群人給逼急了,到省城告你一狀,我們寶雞楊家的臉,可就丟光嘍。」

老八房現放著姻親在西安做總兵,真到西安去打起官司來,小四房又能落著什么好?

楊大郎垂下雙眸,半晌又抬起時,眸中已是一片澄澈。

「三堂叔,我還是那句老話,族里的難處,我小四房如何不能體諒——三年以來,已是讓出了大半田土,不是給族里做了族田,就是分賣給沒有田土的族人……只是這三百畝水田,您們做長上的還要剝取,那就實在是逼人太甚了。是要逼得我到西北總督衙門府前擊鼓鳴冤不成?族里的行事,恐怕有些過了吧。」

三堂叔頓時眸子一縮。

就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旱煙。

半晌,才吧嗒著煙嘴嘆氣,「唉,老八房也的確是貪婪了些,你們兄弟倆也不容易,這些年的嚼谷全靠了這三百畝上等良田……他們的胃口,也實在是太大了。」

楊大郎頓時松了一口氣。

還好,三堂叔總算沒有昏聵得不可救葯。

老八房圖謀的這三百畝水田,這幾年來的出產就占了小四房一年收入的一多半,若是一下就少了這一大筆收入,恐怕不出幾年,小四房連中等人家都算不上,要淪落到下等人家了。

雖說家里也不是沒有浮財,但自己年幼,弟弟更是不知世事……這三百畝水田不爭一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四房家底還厚,恐怕又要不安生了。

「三堂叔能體諒我們小四房的難處,實在是一派父母仁心……」他作出一張感激不盡的臉,又深深地長出了一口氣,「這幾年來,要不是您老人家照拂,我們的這一點點僅有的家產,恐怕都要……將來海東若有做那人上人的一天,必定不會忘記三堂叔的大恩!」

三堂叔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長氣。

「家家一本難念的經,你就吃虧在是個庶子……」他多少有了幾分推心置腹的樣子,「你也知道,西北一帶,最重出身。偏偏你和弟弟都是庶子,在族里的腰板就怎么也硬不起來,若是你有了嫡子的名分,那些個下作無賴,也不至於鬧騰得這樣厲害。唉,也是族長無能,管束不了子弟!我們這些耆老就算有火也發不出!更不好越過族長管教那些不孝子弟……」

族長是老九房出身,和老八房沾親帶故,又怎么會為了小四房說話。

楊大郎略微低眸,又看了看窗邊多寶閣上的田黃石飛馬踏燕座尊。

上回過來三堂叔這里,還沒見著這擺件。

現在田黃石走俏,這一尊擺件,三五百兩銀子是跑不掉的……

三堂叔的幾個兒子都不成器,老三房那樣豐厚的家業,被他們連吃帶喝,沒幾年就露出了頹勢。這擺件,斷斷不是他們孝敬來的。

聽說最近老八房開始做玉石生意……

他又抬起眼,一臉的誠懇,「老八房的那幾個叔叔是什么德性,三堂叔自然只有比海東更清楚的份。」

聽父親提起過,老三房當年也沒有少和老八房打官司……

三堂叔面上果然就掠過了一絲不自然。

「那是,那是。」他遮掩著又狠狠吸了一口旱煙。

屋內就滿是火辣辣的嗆人煙味。

不過,三堂叔到底也沒有許諾為小四房出頭,要回那三百畝良田。

楊大郎也不訝異。

又陪著三堂叔感慨了一通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才起身告辭。

三堂叔倒親自起身把他送到檐下,又握著楊大郎的手諄諄叮囑,「還是要讀書!」

「你十三歲考上秀才,就已經讓八房大吃一驚,今年秋闈,若是能考上舉人,這三百畝水田,就算沒有人為你出頭說話,恐怕也自然而然就回了你們小四房名下……還是要讀書!」

楊大郎就笑著謝過三堂叔的勉勵,「是,三堂叔的教誨,小侄記下了!」

又行禮請三堂叔進屋:「您別送了,我自個回去,自個回去。」

三堂叔就在檐下立定,看著楊大郎轉身出屋。

在西北灼熱的陽光下,那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袍越發有些寒酸,但袍下的人卻是極精神的,就算在這樣的窘境里,楊大郎的脊背依然是直的。

三堂叔忽然就覺得眼睛發花。

揉了揉淌出的眼膠,轉身進了瓦屋。

瓦屋內雖清涼,但卻也稍嫌陰冷了些。

他就自言自語地念叨起來。

「欺老不欺少,不欺少年窮……」

又搖了搖頭,徑自失笑。

「舉人?舉人,又哪里是那么好考的……」

#

楊大郎出了老三房的院子,熟門熟路拐過了幾條陌巷,又從田埂上抄了小道。

就進了小四房的大院子。

這院子當時興建的時候,就在楊家村外圍,有什么匪患總是首當其沖,居住在里頭的幾戶人家也都沒有善終。

後來小四房在楊家村內側的屋子被族里收回,索性就搬到了這間大屋安生,多年來倒也打理得有模有樣,有了居家的意思。

幾個下人正在當院里一邊揮扇子打蚊子一邊抽旱煙,見楊大郎回來,忙都起身圍了上來,殷殷切切地望著他。

楊大郎就苦笑著搖了搖頭,「八房這次學乖了,事先在三房那里打點過了,恐怕這一次,三堂叔也不會出頭……」

眾人頓時就垮了一張臉。

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仆婦又問,「大爺,您看看五房的十三嬸……」

楊大郎面色微沉。

「十三嬸畢竟是女流之輩,這種事求到她老人家頭上,她也為難。」

他搖了搖頭,又咬了咬牙。「且看看再說吧。」

幾個下人對視了一眼,都覺心酸。

小四房就剩了大爺二爺兩個妾生子,族里一手遮天,差一點把小四房算作了絕嗣支,這么多年來,官司扯來扯去,家產是越扯越薄……

八房又仗著這幾年得意,手是越升越長,竟大有把小四房趕盡殺絕的意思。

偏偏小四房當年勢大的時候,在族里也不是沒有冤家……

這三百畝良田要是被八房拿走,眼見著一年的進項就少了一半。

恐怕連下人的月錢,都未必能發得出了。

就有人轉著眼珠子,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唯獨那中年仆婦卻是把井里湃著的西瓜汲了一個上來,切了一碟子給楊大郎送進了東廂房。

家里人口少,正房就長年累月地空著,兩兄弟索性就睡在東廂房南北兩炕頭上,冬天也能省些煤炭。

西北的夏天曬得厲害,東廂房雖然通風,但到底比不上小三房的屋牆厚,暑氣隔著屋子鋪天蓋地地擠過來,楊大郎索性就打了一盆水,把腳泡了進去。

雙手捂住臉,撐在桌上,也不曉得心中在犯什么愁……

「少爺,吃幾片瓜。」那仆婦把碟子送到了桌邊。

又寬慰楊大郎,「您也別太心煩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至不濟,太爺太夫人也不是沒有留銀子……咱們給三房送點好處,想必也就出面了……」

「不行!」楊大郎一下就拿開手直起了身子,「姆姆,我說了多少次了,這筆錢現在不能動!」

養娘驚得一跳,「少爺……」

楊大郎看了看養娘,又苦笑起來。

「家里沒個能支撐門戶的大人,多少錢都留不住。」他低低地道,「十三嬸當年多么剛強?還不是把家業一點點地送了人,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的一點基業,要不是六哥有本事,考了進士來家,又給她請了貞節牌坊……唉,這都是別人家的事了,總之,這筆錢要是露了白,八房只會逼得更凶!你就是在夢里,都不要把這錢的事說出去!」

養娘嚇得連聲答應,「我曉得,我曉得。」

過了半日,又發愁,「可連三房都不肯出頭,這三百畝田土,難道還真讓八房吞走?」

楊大郎就沉思起來。

一邊慢慢地咬了一口沁涼的西瓜。

甘甜的汁水讓他精神一振。

也就想起來問,「二弟人呢?」

只看養娘臉上的表情就曉得答案,他擺了擺手苦笑,「別提他了,一提我就心煩。」

養娘也就跟著苦笑起來。

二少爺楊海西自小就是個頑皮的性子,又是遺腹子,當時大少爺自己都是個不解世事的孩子,二少爺自小就沒有人管教,養就了一副人憎狗嫌的脾氣。

眼下自然是又不知游盪到哪里去惹禍了。

「這三百畝田土……」

楊大郎就字斟句酌地沉吟起來,「恐怕還真的只是看這一科的成敗了。當時父親和總督府里的幾個師爺都是交好的,若是能考上舉人,登門時人家也能高看一眼。」

養娘囁嚅,「既是世交,想必現在上門也是……」

楊大郎看了養娘一眼,搖頭嘆息起來。

到底是婦道人家。

世人誰不是生就了一副勢利眼?你一個小小的秀才上門,當年的那一點點交情未必頂用,將來若真考上舉人,反而也不好意思再去攀交情,可不是白瞎了這樣好的人脈?

雖說也沒准那幾個師爺里有些厚道的,願意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拉扯自己。

但這樣的風險,自己又如何冒得起?

他就疲憊地抹了一把臉。

「馬上就是秋闈了。」索性抬出秋闈來敷衍養娘。「我想還是別被八房的事亂了陣腳,我們自己先一心讀書要緊!」

養娘頓時被唬住,「是是,少爺你用功,你用功,我出去了。」

就輕輕地帶上了東廂房的門。

卻掩不住屋外刺耳的蟬鳴。

還有下人們來回走動說笑的聲音。

楊大郎又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拿過一本時卷翻看了起來。

一邊看一邊發虛:自己被俗務耽擱了太久,這半年來竟是每天到睡前才能在弟弟的鼾聲里摸一摸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