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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過午覺,七娘子就又繞出了玉雨軒,從青石小徑上彎彎繞繞,慢慢地踱向朱贏台。
沿路正巧就撞見了五娘子。
「今兒沒准又要被黃師父數落了。」五娘子很有幾分低落。
在女紅上,這幾個女兒的天分和興趣,差異相當的大。
天分最好也最感興趣的,當屬六娘子。五娘子同七娘子,不過是勉力敷衍,不至於被落下太多而已。
五娘子真正的興趣,還要在書法上。
當年不過是和七娘子賭氣,才練起了大字,這些年來卻是越寫越好,一手正楷中正大方,多次得到大老爺的誇獎。
倒是七娘子,綉花和讀書、寫字,都是表現平平,除了特別善解人意之外,就沒有多少拿的出手的才藝。
「有我墊著背呢,五姐擔心什么。」七娘子也很知道自己的短處。
五娘子倒是一樂,「你今兒送來的大白梨,好甜脆!我拿著和塘藕、西瓜、荸薺一道,澆了果子露調的蜜水兒,倒覺得好吃,要比酥酪更解暑些。回頭你這么做,拿冰一鎮,是極解暑的。」
「天氣也漸漸涼下來了,就是中午那會兒還有些燥熱。我倒覺得不必吃冰鎮的東西,否則到了晚上,就覺得腰有些微微的酸。前兒在太太屋里,貪涼多吃了幾口冰鎮果子露,回頭就酸軟了半個晚上……」
兩個小姑娘一邊走,一邊說著這些家長里短的瑣碎事兒。
五娘子就悄聲問七娘子,「你……來潮了沒有?」
七娘子一怔,「倒是還沒有……」
「這腰酸,怕也是來潮的前兆。」五娘子輕聲細語地和七娘子說著女兒家的事,「你也留心些,到時候別在人前失禮……」
七娘子倒有幾分感激,點了點頭。
「還是五姐想得周到。」
她是真的沒往初潮上想。
說起來,七娘子今年也十三歲了,差不多是來潮的年紀了。
兩姐妹一邊說,一邊就進了朱贏台。
六娘子卻是早到了。
一邊笑盈盈地和黃綉娘說話,一邊又快又准地刺著眼前的大紅春綢。
「先生。」五娘子和七娘子一道向黃綉娘行了禮。
黃綉娘這幾年來越發見老,眉間的「川」字,已是深了起來,看著平白又多添了幾分刻板。
當綉娘的就是這樣,年紀越大,眼神越差,做針線的時候要眯著眼睛,眉宇間的皺褶自然越來越深。
對兩個女兒家的行禮,她不過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就開始批評五娘子的針線。
七娘子趕快溜到六娘子身邊,穿針引線,靜靜地綉起了牡丹花。
六娘子別轉頭對七娘子微微一笑,「來得這樣晚?」
眉宇間笑意盈盈,真個似雙瞳如水,笑靨如花。
七娘子嘆了口氣,「不比你,巴不得來得早,去得晚。」
六娘子就笑著啐七娘子,「討厭。」
黃綉娘冷冷地盯過來一眼,兩姐妹就都坐直了,不敢再開小差。
七娘子是綉得眼觀八方耳聽六路,一點都不專心。
一個時辰轉眼飛逝,到了快下學的時候,黃綉娘踱過來看了看七娘子的綉花,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就把七娘子單獨留下來,「也該給你補補課了!」
五娘子和六娘子就沖七娘子扮鬼臉使眼色,一邊嘻嘻哈哈地出了朱贏台,往正院去請安。
黃綉娘這才掩了屋門。
「現在,你再綉一朵荷花給我看看。」
她的語調中,現出了一點點急迫。
七娘子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穿針引線,十指跳動,在眼前的寧綢上一心一意地刺綉起來。
她沒有墊花樣子,身邊也沒有一本畫冊,全憑想象,天馬行空,配色、手法,都隨心所欲。
不過幾柱香的時間,一朵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花瓣上還帶了露水的清荷,便呈現在紅綢上頭。
黃綉娘眼神微黯,看著七娘子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可惜,可惜你有這樣的天分,卻終究並不喜歡刺綉一道。」她喃喃自語。
七娘子只是笑。
這么多年來,黃綉娘一直在私底下傳授給她兩種市面上難得見到的針法。
雖然未曾明說,但七娘子又怎么猜不到里頭的玄機。
再有封錦的那番話,大太太的那一番囈語……
當時沒有知識產權一說,好的手藝人,都有藏一手絕活的習慣。
九姨娘當年言傳身教,傳給她的凸綉法,就與纖秀坊的凸綉法有細微的差別。
黃綉娘私底下傳的這一手珠針綉正宗不正宗,七娘子卻是無從對比了。
她也從來沒有對比過。
黃綉娘說得不錯,盡管七娘子在刺綉上不是沒有天分,但她對刺綉一道,並沒有半點興趣。
只要一拿起針線,七娘子眼前就會閃過西北炕頭那昏暗的燭火。
就憑借著那一點點豆大的燭光,九姨娘就能綉出巧奪天工的花草……憑的就是封家綉法的靈動二字。
七娘子雖得真傳,但,卻總情不自禁地懷疑,就算綉出個天地來,又能如何?
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憑的,從來都不是手藝。
黃綉娘也沒有再訓誡七娘子什么。
她翻來覆去,仔仔細細地賞過了這朵粉白荷花,終於滿意地嘆了一口氣。
「我下個月就會向楊太太請辭,回故鄉養老。」語調卻依然平板。
七娘子不禁抬頭,「先生……」
以黃綉娘對纖秀坊的功績,就算是老眼昏花,不能再綉花了,也可以吃著纖秀坊的供奉養老,等閑點撥一下新進的綉娘,就算是她的工作了。
江南的大小綉房,哪個不是這樣恭恭敬敬地對待供奉的?
「大戶人家,風雲詭譎。」黃綉娘卻還是淡淡的,「是是非非、牽扯不清,這些年來我積攢下的銀子,已足夠寬裕過活,家中有子侄輩奉養,也不愁無人照顧。」
七娘子欲言又止。
黃綉娘卻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放心,再怎么,我都是貴府出來的老人。」她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大娘子也是我的學生。」
黃綉娘的老家就在余杭。
七娘子頓時釋然:黃綉娘只是不做楊家的供奉師父,並不是和楊家斷絕來往。以楊家和李家的親戚關系,黃綉娘上李家做個供奉,還是不成問題的。
有了地頭蛇李家的照料,黃家子侄又哪敢怠慢她?
想來這個單身女子,多年來在楊家都混得風生水起,余杭鄉下的那點風波,還不是眉毛動動就能擺平?
「雖然不舍,但先生的確也已經在楊家執事多年。」她誠心誠意地謝過黃綉娘,「私底下得傳秘術,更是小七的福分……」
黃綉娘卻背轉身,肩背微微抽搐。
七娘子就怔住了。
礙於環境,這些年來,她和黃綉娘私底下接觸得並不多。
黃綉娘又是這么個不苟言笑的性子。
兩人之間的一點交情,不過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先生……」她啟唇輕喚。
話中的無措,不言而喻。
黃綉娘這才慢慢轉過身來。
手里攥著的帕子,已是濕了一片。
「我這輩子不忮不求,憑手藝吃飯,」她又別開了眼,「唯獨對不起的,就是你的生母……恩怨糾纏,她害過我,我害過她……」
「先生……」
黃綉娘又深吸了幾口氣,方才漸漸地勻了呼吸。「黃氏珠針綉一向秘不示人,就算是纖秀坊,所學亦不過皮毛,我原原本本,一點都沒有藏私,全教給你了。我這輩子最值錢的就是這一身手藝,鬼神有知,我是一點都沒有藏私……你生母一直想要得到珠針綉的手法,如今傳給你,她在泉下應該也能安心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