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元(2 / 2)

看敏大奶奶眼里的淚花,就曉得她所說的那句話,並不是七娘子所想的意思。

京城的女兒家不討人喜歡,竟然到了這個地步,以至於連敏大奶奶的眼淚都逼出來了?

她不禁皺起眉頭。

又細細地打量了敏大奶奶的穿著打扮,在心底回味起了她的行為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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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上元節,這年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大老爺開始照常進宮輪值辦差,大太太還是在家苦挨著她的孝期,七娘子又繼續自己平靜的生活。敏大奶奶特地上門給大太太陪了罪,就又回娘家伺候歐陽太太去了,只是給七娘子送了兩次時鮮果品,七娘子自然也打點禮物回送不提。

承平元年的正月反常的平靜,按理說,在昭明二十五年,皇上還有些不便,不好大展身手——以年號來說,那畢竟還是先帝統治的年頭,一脈相承,縱使有什么要變革的地方,也都要留到承平元年來頒布。但元年元月,皇上卻似乎沒有一點變革人事的意思,成日在後宮消磨時間,連閣老們都不見了,倒叫朝廷上下,有了一股別樣的緊張氣氛。

大老爺雖然面上不顯,但情緒也罕見的現了緊綳,雖然還維持著名士風度,但楊家有幾個糊塗人?兩個姨娘都看出來大老爺情緒不好,無事時決不在外走動,偏偏大太太一無所覺,只是忙著為五娘子預備催生禮,又派人和二娘子互通消息,將產婆送到了平國公府,更是在家日日求神拜佛地許大願——五娘子是五月初有的身子,算起來,進了二月就隨時可能生產。

兩個高層都有心事,楊家的氣氛說不上輕松,但較之在江南時的腥風血雨,卻又已經算得上平靜。七娘子早練就了一身本領,心若止水,只是在後院靜候那一天的到來。

進了二月,桂含春也終於進了京城。

他是以受賞的名義進京的,朝廷自然安排驛館招待住宿,頭一日晚上才進的京城,第二天早上就打發人來給大老爺請安,偏巧大老爺一整日都在宮中輪值,桂含春也要到兵部有事,大太太索性約了二月初十請桂含春過來吃飯,男丁有大老爺陪客,大太太不出面招待,就不算是越禮。

桂含春自然答應,二月初十一早,他就上門拜見了大老爺,在外院與大老爺說了半日的話。

大太太早已嚴陣以待,將七娘子叫到身邊坐著,又架了屏風,「你也親眼看一看含春的樣子。」

七娘子卻依舊提不起一點興頭。

如果說她對權仲白還有那么一絲基於感恩的關心,對桂含春,卻是只剩下當時在百芳園里模糊的一點印象了。

事已至此,只要桂含春還有個人樣,兩家的婚事也就一定會結成了。楊家七個女兒,前六個無不是盲婚啞嫁,也就是五娘子在婚前見了見自己的夫婿。當時的年代,與其說女人是嫁給男人,倒不如說是嫁給他的家庭,把自己的終身幸福,寄托在屏風後的一眼上,是極其荒唐無稽的一回事。

反正有娘家的一點後盾,在哪里,她都有信心立足,是桂家還是權家,有什么關系?

索性就和六娘子所說一樣放開手——說來也好笑,與她最是息息相關的婚事,卻是七娘子唯一沒辦法為自己做主的。當然,要抗衡也不是不行,只是就算抗衡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她總不能一直靠著封錦。

桂家家風嚴正,人口簡單,三個兒子都是嫡出,繼承順序嚴明,就算有什么糟爛污,也不會比楊家更丑惡。既然如此,七娘子還有什么好挑的?

在這樣平靜若死水的心情里,七娘子就等來了屋外的通傳,「桂家少將軍請見太太,給太太請安。」

大太太忙也端正了坐姿,露出了一抹略帶興奮的笑意,「還不快請進來!」

桂含春於是大步進了內堂,給大太太行禮,「小侄見過世伯母。」

他身量挑高了不少,龍行虎步,舉動雖得體,卻自然而然帶出了軍人特有的肅殺,行過禮,便抬起臉將面上的疤痕暴露在大太太同屏風後的七娘子眼前,容色極為平靜,「多年未見,此時相逢,本應歡欣……」

這是在拜見帶孝長輩時特有的敘哀禮,有孝在身,本來不應該見客,但時移俗易,齊衰不杖期的孝,過了頭三個月就可以與客人相見,只是不能主動上門拜訪。這來拜見的客人,就要與主人敘一敘喪親的哀苦。

這都是多年的古禮,今人相見,多得是不尊禮節的,只看桂含春這一句話,就能曉得他實在是個知禮之輩。

大太太頓時有了一絲激賞,一邊細看桂含春的容顏,一邊請他起身就坐。「先父已是耄耋之年……」

又懷念了秦帝師幾句,才問桂含春,「在西北的幾年,過得不容易吧?」

桂含春不禁就摸了摸面上的疤痕。

這疤痕雖然說不上太丑陋,但也絕不悅目,肉像是被削平了一塊,使得兩邊臉頰不大對稱,又帶了這一塊胎記一樣的暗紅,就讓這青年看起來多了幾分猙獰。

他容色平靜似水,「西北居,大不易,含春也早已慣了這刀頭舐血的日子。」

七娘子就覺得很有趣。

雖然權家與桂家和楊家結親的意願都相當積極,但看來這兩個當事人都別有懷抱,並無意於自己。

權仲白懷念亡妻,這也很正常,畢竟當年他言談中就流露出了對三小姐的深情。

桂含春也是沒了當年的靦腆——好在七娘子也從不自作多情,她與桂含春相見時年紀還很小,她不覺得桂含春有可能喜歡上當時的自己——不過,這來給未來的岳母相女婿的時候,容色這么平靜,話里又不離一個血字……怎么看,都不像是對這門親事很熱心的樣子。

大太太自然也不是毫無所覺。

她不禁就皺了皺眉頭。

正要說話時,外頭卻又有了人聲,卻是梁媽媽的聲音,一路往里響了過來。

「桂將軍!」她匆匆向桂含春行禮,「奴婢行事無狀,多有叨擾,請桂將軍恕罪!」

也不等桂含春回話,就緊了幾步,在大太太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大太太神色頓時一動。

「這就發動了?」她難掩驚訝,又有了些憂慮,「——還早了點吧?」

七娘子頓時會意:是五娘子已經臨盆了。

五娘子要生產,大太太如何還有心思和桂含春應酬?桂含春也甚有眼色,不一會就告辭了出去。大太太只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坐立不安團團亂轉,口中念佛之聲不絕於耳,又派了梁媽媽來回傳遞消息,下了死令:「有一點什么事,都要打發人回來告訴我。」一天連飯也不曾好生吃。

到了夜里,更是不安起來,「生了這么久,怕是孩子要不好!」

連帶著大老爺、七娘子都無心做事,陪著大太太擔驚受怕。到了後半夜,大老爺才打發七娘子去睡,「不要走了困。」

卻也到底有了一絲憂色:就算是初產,骨盆開得慢,這十多個時辰,孩子也該落地了……

好在到了第二天侵晨,喜訊就送到了大學士府:五娘子生了一對雙胞男孩,母子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出門一次被蟎蟲咬得厲害,嘖,渾身癢得很,坐立不安的。

今晚草草吃了一點清炒藕片(脆生生的好吃),還有些鹵味配了大半碗稀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