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牆(2 / 2)

大少夫人卻是一如往常,靜若死水。

許夫人的反應也很符合她的性格。

她今兒精神並不好,只是隨口和幾個兒媳婦說了幾句家常,就打發她們回去歇著了,只留下七娘子說話。

「看鳳佳多疼你!」第一句話就把七娘子說得個大紅臉。「身上還帶著傷呢!」

第二句就問七娘子,「小日子是什么時候?」

也實在是盼孫心切了。

七娘子努力壓抑著臉紅告訴許夫人,「小日子並不大准,若按常理,也就是四五天之後了。」

許夫人越發喜形於色,拉著七娘子的手教她,「好,我教你算,小日子前的一旬是最容易懷上的……你院子里那兩個通房的小日子,你心里也要有數!」

許夫人這話,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七娘子能算得出兩個通房的危險期,當然就把她們的生育權扣在了手心,再配合避子湯,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萬無一失。想讓誰生,就讓誰生。

只是七娘子聽了她這話,才想起來明德堂偏院里還住了兩個通房大丫頭——這些天她心里事實在太多太亂,竟沒有考慮到許鳳佳的回歸,對她們兩人來說,也算得上是個好消息。

她暗暗嘆了口氣,在心底記了一筆,這才和顏悅色地謝許夫人提醒,「多謝娘的教誨!」

許夫人對七娘子的態度明顯要親熱隨意多了,又扳著她的臉,看了看她耳旁的吻痕,吃吃地笑,「唉,這孩子做事還是這樣直截了當。唯恐別人看不出來,你……」

話說到一半,看七娘子滿面紅暈,也就收住不說,只是贊她,「看起來嫵媚多了!」又笑著問,「鳳佳帶了土產回來沒有?七少爺、八少爺同大郎一大早就過來請安,滿以為能在這里找些土產來吃。」

「昨兒回來得遲,今早起來,世……升鸞已經出去了。」七娘子改了口,「還沒有問過他,媳婦回去看看,若有,就打點著分送了。少不得還要請老媽媽指點分量了。」

許夫人格外多看了七娘子一眼,滿意地笑了,對七娘子的態度,又軟和了三分。

「好,好。」她拍了拍七娘子的手,打從心眼里笑出來。「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娘看了真是開心!」

七娘子雖然也很希望得到許夫人的好感,但聽了她的贊許,心里卻也沒有多高興。

「祖母……」她又把倪太夫人的催促復述給許夫人知道。

許夫人卻也深以為然,「你祖母說得對,四郎、五郎滿兩歲,是該上族譜了。這大名該怎么起,你要抓緊和鳳佳商量。」

許家孫輩走的是『和』字輩,如果沒有例外,四郎、五郎也應該跟著走和字輩的排行。

不過,許鳳佳的兄長弟弟,走的都是『於』字,獨獨他不隨大流,七娘子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許家的規矩:世子或者將來的世子,命名是不走序齒的。

「媳婦還以為,父親……」她試探地問許夫人。

許夫人的面色就有了幾許深沉,「四郎、五郎,畢竟是雙胞兄弟……鳳佳也大了,很多事,你們也要學著自己做主。」

七娘子馬上領會了許夫人的潛台詞。

她蹙起眉頭,低沉地應了,「媳婦知道怎么做了。」

這件事,也的確只有讓許鳳佳這個親生父親來辦,才能不落人口舌。

許夫人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七娘子回明德堂休息:「回去好生歇著!明兒要是還不舒服,就別出來請安了。」

從前在晨昏定省上下功夫,為的是不多惹事端。如今許鳳佳回京,七娘子的日子一下就變得愜意起來。

她扯了扯唇,謝許夫人,「還是娘體貼媳婦。」

也真的就一整天都在明德堂里休息。

到了黃昏時分,才把白露叫進來說話。

白露出嫁也有個一兩年了,孩子已經生了一個,面孔圓了些,看起來反而很有梁媽媽的福相。與七娘子廝見了,就迫不及待地問,「姑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七娘子望著她熱切的神情,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看來梁媽媽還算是聽話,沒有將這番對話泄露出去的意思。

一時間,她也有些犯難了:把白露要到身邊,是她臨時起意,明德堂里卻未必有非她不可的位置。

她從來也不敢小看自己身邊出去的丫鬟,沒有什么真本領,是混不到白露那個位置的。拿件無關緊要的差事敷衍她,固然可以敷衍得過一時,但時日久了,白露未必不會起疑心。

七娘子心頭忽然一動。

她笑開了。

自己真是傻了,居然沒有轉過彎來。

「你也知道,梁媽媽是太太身邊的老人了。」她笑著握住了白露的手,「據我所知,三姨身邊的老媽媽,和梁媽媽就是老相識。」

白露愣了愣,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聽著七娘子繼續往下說。

「老媽媽當然是紅人,不過,三姨身邊當年的陪嫁,也總有些是不那么當紅的。這么多年下來,陪房們在府中結親繁衍,主子們涇渭分明,下人們之間,未必就走得那么疏遠……」

看著白露面露恍然,七娘子心下就是一安:出嫁後歷練了幾年,這丫頭是越發精靈了。

「給你的差事,暫時不會太體面,也不會太繁重。你別在府里住,我出錢,去隔鄰的四條胡同里租套房子,閑了你就四處串串門……該怎么做,不用我來教吧?」

四條胡同里住的,多半都是許家的下人。

白露甜甜地笑了,「姑娘放心吧,這種事,我做得慣了。」

她本來就是以傳遞消息見長,這幾年跟著梁媽媽搞人事,更是長於交際,這種事,當然是她的長項。

七娘子就欣慰地嘆了一口氣,「還好你上京了,不然我手頭還真是無人可用!」

又叮囑白露,「不要為你男人擔心,陪嫁的庄子還少人管,我也有意在京城物色幾間店面……缺人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只管安心做事,虧待不了你。」

「姑娘說得這是哪里話。」白露反而倒過來責怪七娘子,「您的為人,我還不清楚嗎?」

她紅了臉,低下頭擺弄起了衣角,「出嫁的時候您賞的頭面,連婆婆都鎮住了……」

七娘子就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她還要說話時,只聽得屋外立夏的聲音,「世子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許鳳佳就大步進了屋子,一邊進門,一邊就解外袍。七娘子忙沖白露擺了擺手,將她打發了下去,上前掛起了四品武將補服:許鳳佳不喜歡屋內有外人進出,她也只好親手整頓他的衣物。

「怎么這么早就出宮了?」她見白露把門合攏了,才問。

「皇上一早就被焦閣老纏住了,現在還在華蓋殿沒有出來。」許鳳佳嘆了口氣,「我不耐煩等,到明早再進去找他吧。」

談到皇上,他的語氣想當隨意,似乎這個手段莫測的九五之尊,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兒時的玩伴。

七娘子就一邊為他斟茶,一邊對許鳳佳挑起了眉毛。

「那今早在夢華軒……」

許鳳佳似乎這才明白過來七娘子的意思。

「噢!」他點了點頭,勉強扯出了一抹笑。「父親已經松了口,南洋的事,只要能在皇上那里說清楚,他是不會有二話的。」

七娘子頓時松了一口氣。

就期待地看著許鳳佳,等著他繼續往下解釋。

許鳳佳疲憊地抹了抹臉,又瞪著眼前的茶碗,出了半日的神,才慢慢地問七娘子。

「你知道父親為什么轉了口風么?」

七娘子期待地沉默著。

「娘做了不少水磨工夫是一,二來,也因為……」許鳳佳的音調又壓低了。「我身上的傷其實不止三處,後背上,還有一處已經收口的箭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