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6章(2 / 2)

怨氣撞鈴 尾魚 2793 字 2020-11-07

「死了!」

岳峰的腦子放空了一下,下意識想去踩剎車,也不知道踩錯了什么,急打方向盤,車子一歪頭,向著路邊的溝就沖下去了,幸好這溝也就只比路面低了半米不到,車屁股翹起了定在路上,一車的藏娃尖叫,但人都沒事。

毛哥納悶:「你在哪啊?幼兒園啊?怎么那么多小孩兒啊?」

岳峰緊張的汗都出來了:「葉連成好端端的,怎么會死呢?怎么死的?」

毛哥也挺納悶的,不過他跟葉連成不算有交情,說起來也就不咸不淡的:「不知道啊,內情誰能曉得啊,聽說還挺慘的,是被分屍了。那頭都傳是情殺,你也知道這小子,私生活有點亂,估計明里暗里的,得罪了不少人,前頭雁子不就是為這被阿甜給算計了嗎?要我說,這人哪,還是本分點好。」

沒說幾句毛哥就掛電話了,他對季棠棠的身世不了解,這通電話打來也並非是要提醒誰,只是因為十三雁跟葉連成之間的關系,算是間接認識,所以打來知會了一下,全然不知道這通電話已經把岳峰給震懵了,他握著手機不動,脊背上冒起陣陣冷氣。

直覺告訴他,葉連成的死,一定不是普通的情殺那么簡單。

耳邊響起嘭嘭的砸窗聲,岳峰反應過來,抬頭一看,季棠棠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奔過來了,驚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岳峰伸手開車門,門剛一打開,季棠棠眼圈就紅了,她說:「我在原地看著,看著看著,你車就這樣了,你沒事吧?」

岳峰不知道該說什么,下意識就回了句:「不好意思啊棠棠,我有點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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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陽光不錯,挺暖和的,屋後牆根處,蹲了一排穿老棉襖的老頭老太縮著袖子曬太陽,神棍倚著一處干草垛坐著,嘴巴里叼一根草,目不轉睛地看著手里的黑白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個類似上海老日歷掛牌上的女人,高開叉的旗袍,燙著蓬松的頭發,纖長的手指里夾一支洋煙,丹鳳眼兒似嗔非嗔的,神棍心里癢癢地直叫娘,想想那個年代,封建壓迫嚴重啊,女人都是面目模糊死氣沉沉的,居然能出這種范兒的,太出挑了有木有?這才叫風情啊,這才叫意亂情迷啊,愛上了天經地義嘛,棠棠這種小姑娘,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第二張還是這個女人,但是鉛華洗凈,長發綰髻,穿民國時的改良式清朝女卦,懷里抱著個嬰孩,臉上帶著極其淺淡的笑,淡的讓人覺得只要伸手往照片上一抹,那抹笑就能被擦掉。

神棍大為嘆服,宜嗔宜喜,淡妝濃抹總相宜啊,那老太公說是上海來的洋太太,嘖嘖嘖,十里洋場,風花雪月,那得多風光啊,怎么就會想著到這種窮鄉僻壤過日子來了呢,那是明珠掉糞坑里,太埋汰了啊。

兩張照片的邊兒都有火燒的痕跡,抱嬰孩的那張背面有字:1943,與愛女錦如攝於……

攝於後頭的字被燒掉了。

前一天晚上,老太公花了半夜的時間,給神棍講這個女人的故事,他年紀太大,說話漏風,鄉音極重,記憶也有斷層,經常講著講著就接不上頭也連不下去,神棍聽的特別費力,有幾次特別乏,張著嘴巴仰頭打呵欠,看到屋梁上吊下的那個梨形燈泡一晃一晃的。

據說,那年月,東頭的大城市都在打仗,到鄉下來避亂的人很多,那一陣子,過這村子的馬車牛車一輛一輛的,那些細皮白肉的官老爺闊太太們,坐在馬車上晃悠晃悠的,絲綢手絹捂著鼻子,一邊嫌棄著鄉下的破舊和馬牛騷味,一邊趕集樣一撥撥地過。

那個女人也是差不多時候來的,老太爺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帶了一口棺材。

油亮黑漆皮的棺材,死沉死沉地擱在馬車上,這女人穿白綢底大紅牡丹的旗袍,裹著水貂皮的披肩,頭發燙成漂亮的彎兒,坐在馬車架子上,倚著棺材抽那種很粗很粗的洋煙,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看那種老上海的電視劇,才猜到那可能是雪茄。

原本以為她也只是經過,誰知道馬車停下,她裹著水貂皮在村里走了一圈,吐著煙卷兒看遠處的山形走勢,末了笑一笑,居然在這住下了。

這么個單身漂亮女人的到來,引得闔村大老爺們想入非非,得空兒總想涎著臉湊上去說兩句話,聞聞她身上的香水味兒,能在那水滑腰上掐一把就更舒服了……

有一天晚上,那女人燒水洗澡,這消息居然也像長了翅膀,在這個人不多的小村子里飛了個遍,專門有人去探消息,晚飯過後,探消息的回來說關門落閂了,除了被老婆揪著耳朵摁在家里出不來的,居然有六七個男人偷摸去看。

後窗是有縫的,幾個人挨著擠著貼上去偷窺,難免不發出聲音,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若無其事的背對著坐在澡桶里擦洗身子,凝脂一樣的皮膚看的幾個大老爺們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吃了:這樣的尤物,哪里是村子里那些臉色蠟黃叉腰罵街的婆娘能比的?

心里頭那把邪火燒的正旺,那女人從澡桶里站起來了,觸目所及,嚇的幾個男人騰騰騰連退數步,如一盆冷水從天靈蓋上澆下去。

那女人的後背,被剝了一大塊皮,留了個蝴蝶形狀的血紅色大疤,與周遭細嫩的皮膚一對比,恁的觸目驚心。

前後算起來,那個女人在村子里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後半年,她以驚人的速度瘦下去,臉色從白嫩轉作灰暗,血管從皮膚下凸起來,靠近了看,居然能看到里頭黑色的血在遲滯地流動,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錯覺。

但是嚴格說,那女人進棺材的時候,還沒有死,她找了幾個村里的壯實爺們,嘩啦啦一筒銀白大洋撒在地上,正面的袁大頭看的幾個人血脈賁張,她笑了笑,干癟的嘴唇一張,露出青黑色的牙床:「聽我的吩咐,這些都是你們的。」

幾個人扛著棺材跟她進了山,走了很遠的路,那女人一直看山勢,像是風水先生看陰宅,老太公是扛棺之一,他記得那天一直從晌午走到晚上,過了不少險路,那女人才最終滿意。

老太公也說不清最終找到的是個什么地方,總之是個高處的山洞,最後棺材和人都是用繩子拉上去的,那女人提出最後一個要求:把她釘在棺材里,把她一些不值錢的什物在棺材前頭燒掉。

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當真做這事,那女人像是早已猜到,咯咯笑著說她還有一筒大洋,就埋在村子里,釘死了棺材,她在里頭告訴他們。

像是達成了共識,陸續有人點頭,幾寸長的鍍銅鐵釘,蹭蹭蹭穿透棺材頂蓋,把棺蓋和棺身連在一起,那女人在里頭瘋狂的笑,像是完成了許久以來的心願,她沒有食言,告訴他們大洋被她藏在灶膛的火灰里。

她留下的什物的確不值錢,包小孩兒的肚兜、荷包、一本老舊的小冊子,還有幾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真漂亮,老太公鬼使神差的,瞅著旁邊幾人沒注意,從火堆里搶出兩張燒了邊兒的,偷偷藏在了懷里。

大家依次綴著繩子出洞,老太公是最後一個,抓著繩子下去的時候,他聽到棺材里傳來尖利的聲音,像是指甲劃著木頭,嗤啦嗤啦,聽的人毛骨悚然。

那個地兒特別偏,出來了就很難摸回去,加上解放後有一年地震,引發泥石流和塌方,原本就難走的路毀的一塌糊塗,日子一久,知情的走的走死的死,掐掐指頭,當年抬棺的,好像也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如果不是這個晚上,冒冒然敲門來討吃的神棍問起奇事兒怪事兒,已經有些老年痴呆征兆的老太公,還真想不起這件遠年舊事。

老太公抖抖索索拿出銅鑰匙開了體己的掛鎖小木箱,從墊著的紅布下頭翻出這兩張照片給神棍,兩片干癟的嘴唇開開合合的,像兩片枯干的葉子,這個問題可能會困擾他到死了,他問神棍:「好端端的,為啥事體要把自己釘死在光(棺)材里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慨,所有事情有果就有因,即便追溯的久遠,源頭還是出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