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刻的烙印,就好像時光的痕跡,本以為它的變化是無形的,時隔幾年回頭一看,攸的一下發現那改變是多么的觸目驚心呀。
玉寶音越逛心情就越不好,她想起了芙蓉殿里頭的那池芙蓉花,心說,此時正是水芙蓉開放的時節呢!
她從小便是個不走尋常路的,長大了亦是這樣。她有殿門而不入,而是爬上了一棵老桂樹,拽著樹枝輕輕一跳,就落在了池塘邊的露台上。
擦哩個擦,天上掉下來個什么呀?!
***
元亨說要睡在露台上,真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只說說而已。
他叫人點了香驅蚊,又叫人將殿中的一個軟榻搬到露台上,從傍晚就躺到了榻上看夕陽。
看夕陽映在芙蓉花上,又看月光灑在碧玉葉上,還聞著晚風吹來的花香……怎么老是覺得自己身上的味兒怪怪的。
為了對得起花香,他又去洗了個澡,只穿著里衣,還露著胸膛。
這才安安穩穩地躺在軟榻上看星星。
半夢半醒的時候,只聽「咚」的一聲,天上掉下來個什么呀?
他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正對上一雙亮如繁星的眼睛。
那人跳下的位置正在他的腳邊,也是個沒有防備的,碰見了他的腳,喊道:「這是個什么鬼呀?」
太叫人生氣了有沒有!
元亨下意識攏住了衣襟道:「玉寶音,你也太大膽了!」
玉寶音這時候才將元亨看清楚,還不悅地道了一句:「你怎么在這里?」她心情本就不好,他要是再嘚吧嘚吧個不停,實在是太煞風景!
我怎么在這兒?還不是你的人帶我來的!元亨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若不然她也不會處處跟自己過不去。
他悶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玉寶音後知後覺地想起,他為什么在這兒?唉,自然是慧春安排的。
可她回來的晚,沒有叫人去尋慧春來見她。
她嘆了口氣道:「我可不知你在這里。」
又瞧他的舉動怪異的很,又後知後覺地頓悟,「軍中兒女不拘小節……」
元亨就是個不占便宜就會死的小氣性子,他道:「若你是朕……這樣的,朕是從樹上跳下來的,你還會輕松地說這樣的話?」
玉寶音「切」了一聲道:「黑乎乎的,我是真的沒有看見。不就是雙腳嘛,大不了我脫了鞋給你瞧瞧不就成了。」
幸好,這是壓根沒有注意到。
元亨又下意識攏了攏衣襟,還沒說話呢,那廂的玉寶音已經脫下了銀甲,又脫下了靴襪,不顧他快要瞪出來的眼睛,坐在了露台邊上,一雙玉足從露台的間隙中伸了出去,撲打著水面,嘩啦嘩啦。
旁的人要碰上玉寶音這樣的,指不定會產生怎樣的聯想。
元亨卻氣急暴跳地道:「你脫鞋做甚?」也太不拿他當男人了。
說好的「我看了你的腳,我要是非不娶你,你就得投河自盡」到哪里去了?
戲文里不是經常這樣唱!
元亨估計玉寶音就是個沒看過戲的,那話本子總該看過吧!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等著玉寶音作答。
玉寶音瞧著蹲在她身旁的元亨,有些恍惚,哪一年的夏天,她爹也是蹲在她的身邊道:「寶音啊,你脫鞋做什么?」
還記得那時她回道:「爹啊,我腳臭,洗洗就不臭了。」
「想要玩水你就直說,一肚子的心眼,也不知像哪個?」
那是她娘的聲音。
她爹又說了句什么,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其實她記得的和她爹之間的回憶,真是少的可憐。
奈何那時年紀小。
玉寶音又拿腳踢了會兒水,想著老是這樣傷感可不好,偏過頭逗他道:「我自打一進建康,先是進了皇宮,後又被綁上了城樓,一直沒洗過腳,臭!」說話的時候,還抖了抖手中的羅襪。
元亨嫌棄地往後一趔趄,沒防著,也一屁股坐在了露台上,盯著她的羅襪,一臉的驚恐模樣。
就聽玉寶音咯咯咯地笑。
她總是這樣,有時候,他只想把她推到水里淹死算了。可是一聽見或者看見她的笑,便又想剛剛他想了什么,全部都取消。
元亨知道玉寶音本就是個隨意的性子,小的時候還好,長大了可不能老這樣。
也不知道高遠公主和他舅舅是怎么教育女兒的。
反正,他要是有個女兒,敢這樣,他一定會噼里啪啦……關起門來,將她教育好。
元亨嫌棄完了,便苦口婆心地道:「作為一個女子,你的行為可不止不雅,還很不恰當。若是傳了出去,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不要。」別開玩笑了,怎么瞧她也不像是個能相夫教子的。
玉寶音想也沒想道完,又補充了一句:「嫁人?我可沒想過。」
元亨急道:「就算沒想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萬年都不變的定律。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嫁人的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我有銀子,不用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有人馬,也不用怕誰將我欺負了去。我還嫁人做什么呢?若是嫁個你這樣的,老是在我耳邊嘚吧嘚吧,煩都煩死啦!若是嫁個我舅舅那樣的,這也不敢那也害怕,氣都氣死啦!我何苦要嫁人找罪受呢!」
元亨告訴自己千萬不要生氣,她還小,卻還是用無比生硬的語氣道:「男人……就沒一個好?」年紀大的都羅嗦好不好。
玉寶音打了個哈欠道:「只要不讓我嫁,就沒什么不好!別吵了,我要睡會覺。」
想好的不氣,可元亨還是生氣了,心想,不嫁就不嫁,幸好自己也沒想過要娶她。
元亨負氣躺在了榻上,被她這么一攪,他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他在榻上躺了片刻,叫了聲:「玉寶音!」
沒人搭理他。
他輾轉了片刻,還是睡不著,坐了起來,瞧著玉寶音的背影,嘆了口氣。
而後他便下了榻,小心翼翼地將她打橫抱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就見榻上的玉寶音蹬了蹬腿,也嘆了口氣,還道:「還是睡著舒服呢!」
元亨氣想,叫他手賤,叫他多事,她站著就能睡著,坐著睡又有什么關系呢!
可做都做了了,又不能將她從榻上推下來。
玉寶音可不是他,勞累了幾日,一沾枕頭就睡著了。
元亨借著月色瞧了她半晌,忽地爬了起來,給她蓋好了毯子,走路沒有聲響地進了殿中。
心情不表。
第一束的陽光照在露台上面,玉寶音還在睡覺。
這個時候的元亨早已起床,不是因著他勤快,任誰從十歲起便四更半起床,風雨無阻,月月不休,一共十四年,養成了到點就醒的習慣,好不容易可以睡個懶覺,特么的又睡不著了。
以至於,元亨每天早起想睡又睡不著的時候,便想,他這一生其實就是個悲劇啊悲劇。
他吃完了飯,還撿了玉寶音放在榻邊的追光,耍了一會兒,還不見她起床。
他居高臨下地踢了踢軟榻,道:「喂,你今天還要不要出門辦事了?」
不是忙的像個陀螺,突然不轉,他又不習慣了。
一大清早,元亨就在露台上耍劍,玉寶音怎么可能不醒,不過是懶得理他。若不是看在他此次借了兩萬人馬給她,她早就伸出一只腳,將他踹下池塘了。
他還在那兒自我感覺很良好。
玉寶音翻了個身,還是懶得理他。
可又怕元亨繼續嘚吧,猛一扭頭道:「我今日不出門,你也不能出門,府上若是來人,除了霍叔叔和蕭般若,你誰也不許見。若不然,出了問題,可別來找我。」
嚇了元亨一跳,他嘟囔道:「凶的哦,想嫁估計也是嫁不掉的。」
玉寶音又猛一回頭:「別吵!」
好好好,不吵就不吵。
元亨也不知道在那兒尋了把琴,坐在露台上撥弄著。
這琴聲,就招來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