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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歌 後紫 3617 字 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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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其實地下並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有的只是數支紅燭,蠟油一滴一滴,仿佛是在替不會流淚的誰掉眼淚。

元亨看的怔住了,好半晌,才開了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一旁的大中。

他道:「人活著總要有個樂子,做官的愛名,生意人圖利,朕……不,我活了這么些年,倒是一直弄不懂會讓我一世追尋的樂子是什么?」

那位都弄不懂的問題,又何況是他一個只知道忠心的太監。

好在,元亨也並不在意大中會不會回答。像這種事情,能給答案的只有他自己。

飲過了大中遞來的安神湯,元亨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大中吹滅了一半的紅燭,還留著另一半背床而燃的,見他睡熟,也不敢遠離。

大中卧在了不遠處的榻上,起先還很清醒,不知怎地,就夢見了宮里的事情。夢見他還是個小太監時,在宮里的艱辛。

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可以出宮看看廣闊的天地。

就是有安神湯,元亨睡的也並不踏實。不知睡了多久,被如針扎、如劍刺的頭疼攪得半夢半醒。

往常這時,他都會十分的清醒。

這一次,之所以半夢半醒,只因他眯著眼睛,隱約瞧見了什么人,就好像是瞧見了九天外的仙女,還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

他不能將她的臉看的真切,卻一心覺得她是玉寶音,還能聽見她對他道:「你果真沒有死!」

他苦笑著回她:「要不是般若說我毒已入腦,再不尋葯,毒必侵心,還真就剩不下如今的這口氣。」

她又道:「你滿嘴的謊話,誰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的?」

他努力將眼睛睜大,可眼睛就好像是被什么給黏住了,他只好道:「我從懂事,就學會了演戲,說了那么多謊話,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是有一句話絕對真,那便是我說喜歡你。」

「不信。」

「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喜歡你居然喜歡到了……只想喜歡你,不想報仇了……」

元亨等不來她的回應,還想再說點什么,卻連動嘴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在心里想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不可以再做一個夢,將她看的真切,摟在懷里。

元亨又睡醒了一覺,這個時候,玉寶音已經縱馬入關,到了與慧春約好的地方。

元亨問李奇,「她是何時離開的?」

李奇局促地道:「我,我,我竟不曾聽到聲響。」

有些事情,元亨不想深想。

實際上,玉寶音也沒有給他深想的時間,不過傍晚,就縱馬趕回,在大堂里用過了晚飯,便回了客房。

接下來的幾天,她有時整日不出房門,有時一出去就是一整日的光景,可每當夕陽落下,她總會騎著馬趕回客棧。就像……怕等她的人著急,也怕自己擔心。

沒有反常,才是最大的反常。

元亨何嘗不知呢!

十八日之後,他遞給大中一封信。

信是寫給突厥塔利可汗的閼氏,也是元亨的姑姑,想當年大周送往突厥和親的公主,本是嫁給了塔利的父汗,後來又做了塔利的閼氏。

在荒蕪的地方,扎根生息。

信是一封空信,可是他的姑姑會明白他的意思。

兩封空信,前一個「毀」字,後也是一個「悔」字,全是因為一個人而已。

男兒生來多是為了追逐名利,而他生來卻從不需要這些東西。

所謂站的高,跌的重。

蕭彌堅帶給他的打擊,足以讓他喪失所有的理智。

他的人鼓動了吐渾太子孤鴻的野心,他的姑姑則無需做的太多,突厥人本身就是喂不飽的狼,只需適時地點明時機。

可是蕭彌堅還能活多久呢?會不會等不到他復仇,蕭彌堅就歸了西?他要為了他的恨意,或者說他的不甘心,陪上許許多多的的人命,還要讓她傷心?

這么多日以來,他日日夜夜都在想這樣的事情。

有朝一日,率領著大軍廝殺回去,固然快意,可那真的就是他想要的?

做人就和養病一樣,修的是心。

身累不要緊,睡一夜就會醒。若是心累,那該是怎樣的結局?

玉寶音的那句「我累了」,撕痛了他的心。他想來想去,想的最多的是想和她依偎一起,騎著馬或是迎著風,不管去向哪里。

元亨走出地下藏身所,出了柴房的這一天,被許久不見的太陽晃花了眼。

這一天,也是遠在長安的蕭彌堅人生旅程的最後一天。

蕭彌堅雖老,卻不算高壽,且走的毫無征兆。昨夜還食了兩碗粥,一盅延年益壽的葯酒,第二日四更,太監叫他起床上朝,這才發現他的身軀已經完全冰涼。

按理說他走的平靜,走的不痛苦,是幾世也修不來的福分,可實際上,他究竟甘不甘心,誰又能真正的知曉。

人這一世想做的事情太多,譬如,蕭彌堅還沒瞧見蕭般若娶妻生子,還不知元亨到底死了沒有,更想著要滅了大齊、滅了南朝好一統江山。本就是已知天命的年紀,甚至還想著自己可不可以再活個幾十年,哪怕是三五年呢……可還是就這么去了。

蕭彌堅有功還是有過,當由後世人評論。

那些評論是不是帶著個人的喜好?

實際上,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總之一句,死了的已經死了,活著的還得活著。

還要活得漂亮,活得心舒暢。

*

梁生只不過陪著玉寶音出門轉了一圈,就發現屋子里多了一個人,哦不,是幾個人。

最重要的,至始至終都是那一個。

梁生就是再笨,也瞧出來了客棧掌櫃那謙卑恭敬的姿態,他是誰的人,答案不言而喻了。

梁生心想,怪不得小公主哪里都不去了,就呆在這里。只是他想不明白,小公主是怎么知道元亨就在這里的?還有,她怎么會如此的平靜呢?

說好的挖坑埋人,沒有。

和常人那樣的痛哭流涕,沒有。

好歹裝作驚訝一下,也沒有。

梁生還沒看明白屋子里即將發生什么事情,就被大中和李奇一左一右架了出去。

梁生出了門,才敢低聲道:「你們做什么?」

大中嘿嘿一笑道:「咱們就是個跟班兒,哪怕里頭這會兒打起來,也不是咱們跟班兒應該摻合的事情。」

「里頭……真會打起來?」

「哎喲,你們家公主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生愣了一下,糾正道:「以我們小公主的脾氣,里頭絕對不會打起來。也不知皇……不,未來的駙馬身手怎么樣,怕他沒有還手之力啊!」

那廂,李奇的臉已經歪掉了。

三個人耳朵貼門,聽著里頭的動靜。

可里頭……怎么沒有一點兒聲音?

這牆有多隔音,只有造房子的人知道。

李奇反應了過來,小聲道:「別聽了,只要里頭的不摔東西、不打架,外頭什么都聽不到。」

人總得長大不是,里頭的兩只,理虧的那只早就過了沖動的年紀,還有一只壓根兒就沒想打。

可是她老不說話,元亨的心都是慌的。

他只好道:「你,就沒什么想問的?」

玉寶音是只傲嬌,斜了他一眼。

元亨干笑了兩聲,往前湊了一步,又道:「我倒是想問問你,什么時候發現我在這里的?」

耗子嘛,就是再狡猾,也逃不過小貓靈敏的嗅覺。

小貓的本領再大,總不會一五一十地告知耗子就對了。

玉寶音悶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憤怒的同時,也是在說就不告訴他。

沒防著,元亨又湊上來了兩步,緊挨著她道:「唉!我……」

說什么都顯得很多余,就是什么都不說,她也該知道他這一年多的遭遇,就像她什么都不說,他也能明白她的心。

人都湊了上來,玉寶音倒是想一腳將他踢走,卻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你的解葯可曾配好?」

「還缺了一味。」

「你的人都去了哪里?吐渾?突厥?還是長安?」

「都有。」

「你躲我就是想著這個?你是想毀掉蕭彌堅,還是毀掉大周?」

「一時氣急,什么,都想毀了呢!」

「那你還想回長安?」

「不,忽然一點兒都不想了。」

「謊話?」

「真。」

「你舍得?」

「我想了想,好像也沒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說好你造船我打大齊……不能兌現了。」

「……哦,其實打不打,也沒什么大不了。」

「謊話?」

「真,反正我已經殺了孔方。還有大齊,唉,遲早都是要被滅的。」

「你說會是被誰?」

「說不好,誰知道我上哥哥會不會占了先機。」

「你……真的……不想了?」

「嗯,我老想著其他的事情。」

「什么事?」

元亨叫她附耳來聽,玉寶音不疑有他,果然湊了上去。

元亨的動作飛快,香完了耳珠,又香上了臉,本還想往嘴邊湊一口的。

也的虧他的動作快,逃過了手快的玉寶音揮起手掌的那一下。

元亨後退了一步,正兒八經道:「腦子里就是老想著這個,就什么都不想再想了。你說,到底是權勢好,還是兒女情長妙?

其實什么都是過眼的雲煙,心里頭最想的是哪個,自然就是哪個了。

倒是你,我盼著你來找我,只是盼,不曾想,你真的來了。

你來了,我就高興,自然而然忘掉了那些日夜困擾著我的煩惱。

我也是怕,我若是執著長安的事情,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不是重點,反正如今的局勢,不是我來,也有旁的人去做。怕只怕,到頭來,你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是我自己的。」

「可你願意跟著我。」

「我倒是覺得,現在的你應該跟著我去北梁。」

「傻瓜,你以為北梁還能安生多久。」

那誰知道呢!

元亨因著不想走,玉寶音則因著送出去的口信還沒有回音,倒是沒有一個人提起要走。

半月之後,蕭彌堅掛掉的消息,終於傳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