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精品h文合集第90部分閱讀(1 / 2)

徊在灶

台旁的老母雞,也停下腳來,止住了叫聲,瞪著紅通通的圓眼睛,現出一副同情

之相:啊,主人死了!

望著如泣如述、如歌如吟的姑姑們,聽著那凄涼的曲調,我停止了悲泣,完

全沉醉其中:這不是簡單的哀號,這是藝術,這是民間的哀樂,是最為美妙動聽

的旋律!我呆呆地望著姑姑們,心中默默地模仿著、模仿著,太美了,太動人

了!

姑姑們優美絕倫的哀唱,很快便響徹整個院落,震醒了蒼涼的早晨,驚動了

四鄰八舍,人人面帶愁容,潮水般地涌進屋子里。女人們咕咚咕咚地跪在姑姑們

的身旁,非常自然地加入其中,她們都是天生的歌手,人人都有一手讓我目瞪口

呆的哀唱絕活,許多女人哀唱的技藝,甚至蓋過了幾個姑姑。

而男人們,則根據自己的輩份,或是淚流滿面地給爺爺磕響頭,或是默默地

站立在土炕邊,嘀咕著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話語,或是屋里屋外地鑽來竄去,一會

拽拽爸爸,一會又扯扯叔叔:「快別哭了,快趕張羅張羅,怎么發送吧!」

大隊會計老楊包,爺爺生前最知心的朋友,捧著厚厚的白布,步履蹣跚地走

進屋來,他沖著哭天抹淚、嘮嘮叨叨的女人嘀咕一番,立刻,女人們便紛紛站起

身來,接過老楊包的白布,你拽住這頭,她抓住那頭,哧哧哧地撕成了無數根白

條條,老楊包漠然地抓過白條條,逐個分發給屋子里的男人、女人、爸爸、媽

媽、叔叔、嬸嬸、姑姑們。

「小力子,」最後,老楊包也不例外地送給我一條白布:「戴上它,等會,

給爺爺送葬去吧!」

我機械地接過白布條,瞅著人們嫻熟地或是扎在腦袋上,或是系在腰間,或

是拎在手中,我茫然不知所措,早已哭紅雙眼的二叔見狀,輕輕地拽過我的白布

條,老道地扎系在我的腦門上,旁邊的老楊包似乎感覺這種扎系的方式不太合

適,他正欲說些什么,二叔振振有詞地嘀咕道:「大叔,這樣扎對,旗人的系法

與漢人的系法可不一樣啊,漢人就是這種扎法!」

「哦,」老楊包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么回事?那,就這么扎著

吧!」

奶奶抱著頭頂白布條的我,走出屋子,我立刻看到院子中央,放置著一口大

木箱,那形狀,那顏色,與家中的大木櫃,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唯一的差別,

家中的大木箱是完全平直的,而院子里這口大木櫃,則呈著舒緩的傾斜狀,我搞

不清楚為什么會搞成這樣,也許是木匠的手藝太差勁吧,也許他是個酒鬼,爛醉

之後,弄出這么個可笑的玩意來!

「爹——,爹——,爹——,……,嗚嗚嗚,」

我依在奶奶的懷抱里,正望著大木箱發怔,思忖著這是誰的拙劣之作,突

然,身後傳來更加悲慟的哀唱,我轉過頭去,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們,在老楊包

的指揮下,抬著熟睡的爺爺,昂然走向大木箱,怎么?他們這是准備把爺爺裝到

大木箱里啊:「奶奶,」我突然鼻子一酸:「奶奶,爺爺,爺爺,……唔——」

「大孫子,」聽到我的念叨聲,奶奶的身子顫抖起來:「大孫子,別哭了,

爺爺走了!」

「爺爺,爺爺,」我眼睜睜地瞅著那幾個漢子將爺爺塞進大木箱里,爸爸、

叔叔、姑姑們紛紛推開眾人,不顧一切地撲向大木箱:「爹——,爹——,

爹——,……,嗚嗚嗚,」

「爺爺,」我伸出小手,在寒風中哭成了淚人:「爺爺,爺爺,爺爺……」

眾人拼命地拽扯著爸爸、叔叔、姑姑們,其中的一個漢子拎起大斧頭,將鐵

釘按在大木箱的一角,狠狠地鑿擊起來,那叮叮當當的脆響聲,好似一把把鋒芒

無比的利刃,剌穿著我的心室。爺爺,可憐的爺爺,被無情地釘死在大木箱里,

從此,我再也看不到最痛愛我的、最袒護我的,把我視為掌上珍寶的爺爺:「爺

爺,爺爺,爺爺,」

嘩楞楞,嘩楞楞,吳保山駕著大馬車,駛進院子里,他穿著羊毛襖,手里夾

著旱煙卷,依然是無憂無慮,將馬車緩緩地停在大木箱旁,大手掌輕輕地拍了拍

箱蓋:「老五哥,我這就送你走啦!」

聽到吳保山的話,老楊包大手一揮,幾個漢子各執木箱的一角:「一、二、

三,嘿——喲,」

大木箱很輕松地被漢子們抬到馬車上,吳保山啪地甩掉半截煙蒂,長鞭一

揚:「駕——,駕——,駕——,」吳保山且走且拽著馬韁繩,馬車吱呀吱呀地

駛出院子,眾人擁著哭天喊地的爸爸、叔叔、姑姑們涌出了院門。

怦——,怦——,怦——,……

年輕的社員們、批斗會上押解老地主的民兵們,聚攏在馬車的周圍,一邊吸

著煙卷,一邊點燃一枚枚爆竹,呼呼呼地拋向空中,爆竹一枚接著一枚地炸裂開

來,震得我雙耳發木,心煩意亂。

在白茫茫的荒原上,在野草萋萋的遼河岸邊,在疾風怒吼的小樹林里,在大

太爺、二太爺亂紛紛、簡單單的土堆旁,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挖出一個深深的大土坑,吳保山將馬車停在土炕上,漢子們一涌而上,再次喊叫

起一、二、三,咬牙切齒地將盛著爺爺的大木箱抬下馬車。

「爹——,爹——,爹——,……,嗚嗚嗚,」

在一片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盛著爺爺的大木箱被漢子們無情地沉入土坑之

中,登時,哭喊叫聲,連成一片,一時間,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大倉子!」老楊包沖著爸爸嚷嚷道:「你是老大,別光顧著哭哇,快過

來,給你爹的墳撒把土吧!」

「嗯,」爸爸止住了哭泣,搖搖晃晃地走到深坑前,撲通一聲,跪在泥土

上,抓起一把土,連同著淚水,一邊揚撒進土炕里,接下來,叔叔們,姑姑們,

紛紛效法,每人都往土坑里,撒進一把泥土。

「菊子,還有你,」老楊包拽起幾乎癱倒在地的老姑,他猛一回身,看到奶

奶懷里的我,一把將我抱到地上:「哦,小淘氣包,還有你,去,跟你老姑一

起,給爺爺撒把土去吧!」

「爹——,」老姑淚水漣漣地爬到土坑前,凍僵的小紅手抓起一把泛著白霜

的泥土,緩緩地揚撒到爺爺的木箱上,我緊靠在老姑的身旁,也像模像樣的抓起

一把泥土:「爺爺,」我將手伸到土坑上,一點一點地揚灑著,身後的老楊包,

啞著嗓子嘀咕道:「唉,好可憐啊,小菊子,才多大啊,比她的侄,才大三歲

多。」

「爹——,」老姑手扒著土坑,凌亂的腦袋瓜深深地垂入坑口,紅腫的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著大木箱:「爹——,」老楊包愛憐地抱起老姑:「老丫頭,聽大

叔的話,別哭了!」可是,老姑並沒有止住哭泣,她在老楊包的懷里拼命地掙扎

著:「爹——,爹——,我這么小,你就扔下了我,以後,我可怎么辦啊!」

「菊子,」聽到老姑的話,始終無動於衷的老楊包,突然捂住了皺紋橫布的

老臉:「菊子,別說了,大叔,受不了啦!哇——,……」老楊包抱著老姑,一

屁股癱坐在泥土上,哇——的一聲,跟個孩子似地縱聲大哭起來,眾人見狀,紛

紛轉過頭去:「唉,太可憐啦!」

「老姑,」我爬起身來,站在老楊包的身後,拉住老姑的紅腫的小手:「老

姑,老姑,……」

「好啦,埋吧!」吳保山替代了老楊包的職位,他沖著幾個漢子揮了揮干枯

的手掌:「埋吧,埋吧!」

咔嚓——,咔嚓——,咔嚓——,聽到吳保山的命令,漢子們振臂一揮,新

鮮的泥土唰唰地滾落到土坑里。

聽到鐵鍬的咔咔聲,身後傳來呼呼啦啦的響音,我回頭望去,只見爸爸領著

眾親屬們全部跪倒在土炕前,頭頂上的白布條在狂風中悲哀地飛舞著,嘩啦啦地

悲泣著,與莽原上的白雪,形成一道非常合諧的景觀。

「爹——,爹——,爹——,……,嗚嗚嗚,」

在震耳欲聾的哀哭聲中,漢子們繼續填埋著土炕,老楊包松開了老姑,也終

於停住了哭泣,他接過吳保山遞過來的煙卷,狠狠地猛吸幾口。然後,站起身

來,與吳保山抬起一塊粗劣的石碑走來漸漸隆起的土堆前,幾個漢子接了過來,

放置在土堆前,另一個漢子揚起手中的大鐵斧,只聽咣當幾聲響過,石碑便安然

地佇立在土堆前。我抹了抹淚眼,茫然地瞅了一眼石碑,上面刻著生硬的、很不

得體的漢字:「張xx之墓,祖籍:山東萊州。」

……

(二十五)

安葬了爺爺,草草過完了春節,爸爸和媽媽開始張羅回家,看到爸爸一邊整

理著行裝,一邊與奶奶道別,看到奶奶那傷心的面頰,我的心情也壞到了極點,

我可不想再回到那個監獄般的家里,過著囚犯似的生活。我要永遠生活在奶奶

家,跟老姑過家家,我的生活,已經離不開老姑,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深

深地愛上了老姑,尤其是她那嬌嫩的小便。

「小力,快,快點穿衣服,」媽媽皺著眉頭,生硬地往我的身上套著外衣:

「兒子,聽媽媽的話,跟媽媽回家上學去!」

「不,」我在媽媽的懷里徒勞地掙扎著:「不,不,媽媽,我不回家,我不

上學,我要在奶奶家,我要跟老姑玩!」

「唔——,唔——,」老姑拉著我的手,淚水漣漣,顯出一臉的無奈之色:

「大侄,快回家去吧,好好地學習,哦,聽老姑的話!」

「小力,」匆匆趕來的二姑,將一條嶄新的褲子塞到我的手上:「拿著,這

是二姑給你做的新褲子,留你上學穿的!」二姑依依不舍地撫摸著我的腦袋瓜,

我鼻子一酸,成串的淚水滴落到新褲子上:「我不回家,我不上學,我要跟老姑

玩!」

「玩,玩,就知道玩!」媽媽一邊給我系衣扣,一邊不耐煩地嘀咕道:「就

知道玩,心都玩野啦,等回家,看我好好收拾你!」

「力啊,」屋子里聚滿了親屬,紛紛向臨行的我贈送一些小禮物,我的苗族

二嬸送給我一雙她親手縫制的、極具少數民族特色的布襪子,我呆呆地望著那怪

異的圖案,淚水很快便模糊了雙眼。

「小力,給,」矮小的三嬸將一把硬幣塞進我的上衣口袋:「揣好嘍,可別

弄丟了,留著回家買糖吃!」

「大孫子,」奶奶愁苦著臉,哆哆嗦嗦地捧著一條綠色的秋褲:「你們家那

個地方,賊冷賊冷的,上學的時候,把這條秋褲穿上,省得著涼!」

看到二姑、嬸嬸、奶奶每人都贈送我一樣禮物,或是褲子,或是襪子,或是

錢幣,老姑突然放開我的手,抹了一把淚水,頭也不回到跑出屋子,奶奶沖著她

的背影喊了一句:「菊子,你干什么去啊?」

老姑卻沒有作答,飛也似地消失在院門外,爸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催促著

又是抹臉,又是描眉的媽媽道:「快別抹啦,時間不早啦,快點走吧,過一會,

趕不上火車嘍!」

「大孫子,」奶奶愛憐地將我送出院門外,摸著我的腦袋哽咽道:「等學校

放假了,還來奶奶家,哦,」

「嗯,」我點點頭:「奶奶,放假的時候,你可讓二姑去接我啊!」

「好的,」二姑爽快地答應道:「小力,放假後,二姑一定去接你!」

「嗨,」吳保山揚了揚馬鞭子,沖著眾人嚷嚷道:「哎呀呀,這是哪跟哪

啊,這又不是生離死別,快,快,快上車,」說完,車老板用有力的手臂夾住

我,猛一用力,非常輕松地將我舉到馬車上,我回過頭來,沖著眾親人擺了擺

手:「奶奶,二姑,二嬸、三嬸,再見!」

「噯——,」奶奶領著眾親人答道:「小力子,再見!」

「哼,」馬車嘩楞楞地駛上公路,望著漸漸隱沒的眾親屬們,媽媽噘著紅通

通的小嘴嘟噥道:「哼,你們再稀罕小力子,他也是我的兒子,哼,小力子,什

么破名字,來串了一趟門,把孩子的名字也給改了!」

「媽媽,」我解釋道:「奶奶說,叫這個名字,以後,我就不得病了!」

「得了吧!」媽媽不屑地撇了撇嘴:「迷信,迷信,你奶奶最迷信,有點什

么大事小情,就得找瞎子算!沒文化就是沒文化。」

「嘿嘿,」聽到媽媽的嘮叨,吳保山一邊揮著馬鞭子,一邊說道:「我說侄

媳婦啊,話可不能這么說啊,那個瞎子,的確了不起啊,掐算得可准嘍!」

「准?准?什么准啊!」媽媽不以為然地回敬道:「准?既然瞎子算得那么

准,咋沒給自己好好地算算,看看哪天能發財!」

「嘻嘻,哦——,」車老板無言地笑了笑,突然岔開了話題,嚷嚷道:「到

嘍,到嘍,火車站到嘍!」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去買票!」說完,爸爸跳下馬車,徑直走向售票處,

車老板調轉馬頭,沖我刁頑地咧了咧嘴:「再見,小爺們!」

說完,車老板馬鞭一揚,哼哼嘰嘰地返回小村子里,我呆呆地站立在候車室

的門口,姐姐默默地站在媽媽的身旁,媽媽不停地推搡著我:「進來,別站在門

口受清風啊!」

「我不,」我沒好氣地嘟噥著:「我不,我願意!」

「又不聽媽媽話嘍,是不是?」

「走吧,」爸爸掐著兩張車票,沖媽媽招招手:「走吧,檢票去吧,早點上

車,省著挨凍!」

「小——力——,」我在媽媽的推搡之下,極不情願地走進檢票口,我正欲

邁過鐵柵欄,突然,身後傳來老姑那熟悉的喊叫聲:「小力——,大侄——,」

「老——姑——」我驚喜萬狀地扭過頭去,只見老姑沖進候車室,手里拎著

一件新衣服,我掙脫開媽媽的手掌,不顧一切地奔向老姑:「老——姑——」我

和老姑幾乎同時張開雙臂,在候車室的中央,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我們臉貼著

臉,滿懷深情的淚水,汨汨地交匯在一起,順著熱辣辣的面頰,滾滾而下,兩顆

真誠的心,隔著厚厚的棉衣,咚咚咚地狂搏著,好似兩團熾熱的烈火,熊熊地燃

燒著、燃燒著,漸漸地,將我們完全熔化在一起,升騰出堅不可憾的愛戀之情。

冷冷清清的候車室里,空氣仿佛都凝固起來,無論是車站工作人員,還是行

色匆匆的旅客,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時聚焦到我和老姑的身上,已經走過鐵柵欄的

爸爸和姐姐,怔怔地扶著涼冰冰的鐵欄桿,無言地望著我們,而媽媽,先是茫然

不知所措,繼爾,冷漠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小力,快走哇,要開車

了!」

「大侄——,」老姑終於放開我,將手中的新衣服塞到我的手上:「小力,

拿著,回家上學穿!」

「走吧,快走吧!」媽媽拽起我的手,沒有理睬老姑,不容分說地走進鐵柵

欄,老姑抹了一把淚水,沖我擺擺手:「大侄,再見!」

「老姑,」我一步一回頭地望著老姑:「再——見——!」

「哼,」回到家里,媽媽氣呼呼地沖我嘀咕道:「兒子,聽媽媽的話,收收

心吧,上學去,好好地學習功課,聽到沒!」

「媽媽,」我問媽媽道:「今年放假,我還要回奶奶家!」

「啥,」媽媽先是驚訝地瞅了瞅我,過了片刻,秀臉一揚,挑釁似地說道:

「不行,以後,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再也不能讓你回到那個窮地方,你奶奶家

里沒有好人,再去幾次,你就會學壞的!」

「媽媽,」聽到媽媽的話,我氣憤到了極點,看來,再想回到奶奶家,再想

看到我心愛的老姑,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我喃喃地嘀咕道:「媽媽,老姑給

我買的衣服吶,我要穿老姑給我的新衣服上學去!」

「喲——,」媽媽沒有拿出老姑的新衣服,卻拽出一件嶄新的毛線衣:「兒